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我的房間的，我只知道在天花板上的灰塵落到我鼻尖的那一刻，我是靠著右腳才勉強支撐著沒有倒下的。是的，真的是右腳，因為我的左腳已經癱軟得支不起全身的重量，如果不是因為右腳打有石膏，我肯定雙腳一軟癱倒在了地上，因為我真的很害怕。

是的，我沒有死，那個叫君蘭的女人連開了五槍，但都打在了天花板上，只有她的淚打到了我的臉上，冰冰涼涼的，像一把刀子一般深深地插在了我的心頭。那個女人是無辜的，同時也是可憐的，但是世界已經變了，我們已經沒有了可憐別人的權力，我們可以做到的只是不讓別人可憐。我的心情變得很矛盾，一方面我很同情君蘭，另一方面我的內心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要學會冷酷。但我始終無法將冷酷進行到底，君蘭的淚仍舊讓我絞痛不已，或許我真的還不夠適應現在的這個世界吧。

我再回到電腦前時管家婆已經下線了，任我怎么Q她，灰色的對話框中始終沒有再蹦一個字。我無力地攤坐在了椅子上，雙眼空洞地望著電腦屏幕，我是多么的希望管家婆還在線，因為我撐得實在是太辛苦太辛苦了，我真的很需要一個人來聽聽我的無奈與委屈，但是管家婆呢？為什么她沒有等我回來就下線了？頓時，一股從未有過的失落感襲上了心頭。

“你真的要走嗎？”

身后一個聲音怯怯地響起，是小雪，似乎怕打攪了我似的，怯怯地站在了門口。

“嗯，等毛老大他們找到食物，我就動身?！?

我淡淡地說，但還是很驚訝地望向小雪，因為除了管家婆之外，我沒有跟任何人提過我要離開，她是怎么知道的？

“剛才扶你去飯堂的時候我發現你的眼角濕濕的，跟你視頻的那個人一定是你生命里很重要的人吧……”

小雪很小心地說著，似乎怕說錯了什么會觸動到我悲傷的情感。我恍然大悟了起來，原來是我掩飾得還不夠好，一直以來我都努力偽裝著自己堅強的外殼，但沒想到卻被她看到了我軟弱的一面。她確實是個很細心的女孩，望著她充滿了關切的眼神，我似乎也找到了一絲的欣慰，最起碼我并不是真的沒人關心。

“嗯，她是我的管家婆，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牽掛的人?！?

我說著無限悵惘起來，以前跟管家婆在一起的快樂生活像幻燈片一般閃過腦海，心里的那個信念更加堅定了，無論多么困難我也要找到管家婆，然后一起離開G省，一起過著從前幸福快樂的生活。

“可是你的腳……”小雪充滿了擔心地說，可愛的臉龐上閃過了一絲淡淡的悲傷。

我淡淡一笑，臉上露出了堅毅的表情，我的腳根本不能成為影響我尋找管家婆的因素，不要說只是小腿輕微骨折，就是整只腳斷了我也會毅然出發尋找管家婆。但是我或許還做不到冷酷到底，我還做不到只活在自己自私的世界里，我還做不到在毛老大他們忙得一團糟的時候再給他們增添麻煩，所以我決定再過兩天，等他們把糧食問題解決了，我就立刻出發。

第二天毛老大他們拉回了一卡車的土豆、紅薯還有玉米，就像管家婆說的那樣，郊區附近的村子還沒來得及收成，人就都已經逃光了，田地里的農作物簡直就像是一個大糧倉，不，應該說是一個會自己補給的大糧倉才夠確切，因為只要不采盡挖絕，一年四季都會有不同的農作物可以收成，而且學校也可以改造成一個大農場，大家可以在學校里面種養，糧食問題似乎已經不成問題了。

傍晚大家在學校的飯堂舉行了一個盛大的慶功宴，大家都很高興，一個個仿佛過年一般，臉上掛滿了幸?？鞓返男θ?。慶功宴上做了好多好吃的菜肴，甚至還有魚，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是不能喝酒，但就算是只有飲料，大家還是吃得非常的開心。好久沒吃過那么開心的一頓飯了，雖然外面的世界已經變得恐怖萬分，但此刻大家的心是快樂的，我甚至感覺到了大家從未有過地團結在了一起，就像一個和睦的大家庭一般，讓我打心底里感動。

宴會在一片歡笑聲中隨著殘陽一起漸漸進入了尾聲，此時大家已經開始相互聊起了從前各自的生活，有的人從前很富裕，有的人從前很貧苦，但無論是富裕還是貧苦，大家都很懷念過去的生活。

我端起了酒杯站了起來，我知道也是時候說說我的安排了。

“你真的要走嗎？”

在我開口之前毛老大搶先問住了我，我知道是小雪已經向毛老大透露了消息，我不自覺地向小雪的方向望了過去，她立刻像電影里的告密者一般害怕地低下了頭。其實我并沒有責怪小雪的意思，其實小雪代我開了口反而省去了我不少尷尬，畢竟離開肯定要帶走一部分食物，還有我那輛超級實用的小卡車，這些東西在平時或許不算什么，但在此刻它們比任何珠寶都要珍貴。

“是的，我們也要走，畢竟無止境地呆下去也不是辦法，趁全省的情況還沒有惡化到最糟，我們想趕快離開G省?！?

身旁的四哥也站了起來，仿佛早就猜到我會在今晚提出離開一般，說完便狡猾地笑望著我。

毛老大端起酒杯陷入了沉思，其他人仿佛也思考起了自己長遠的問題，紛紛端起了酒杯沒有再說一句話，剛才還興高采烈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

“嗯，我也知道你們遲早是要離開的了，不過沒想到那么早。我知道我怎么挽留也是徒勞，只是在你們離開的時候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希望小戴你能答應。”

毛老大微笑地望著我，我沒有想到毛老大會這么爽快地答應讓我們離開，可是他的“小小的請求”又是什么呢？

“關于去留的問題我已經翻來覆去思考過很多遍，我想你們當中的一部分人也在開始考慮去和留的問題了吧，但是去留畢竟是一件性命攸關的事情，所以我希望大家今晚回去慎重考慮，明天早上做最后的決定，到時候我會安排護送人員，護送你們跟小戴他們一起離開?！泵洗笳f完，再一次轉頭笑望著我說：“到時候我希望你能跟我們的隊伍一起走，并協助楊大一起把隊伍安全帶出G省。”

我陷入了沉思，因為我的目的并不是離開G省，如果尋找管家婆的路線跟楊大撤離的路線不一致怎么辦？我顯得很為難起來，但我轉念又想，管家婆他們也是要離開G省，他們也是要去Z市，那路線不一致的情況應該不會發生，那我跟著楊大撤離的同時也是在踏著管家婆的腳印前進，總有趕上管家婆的一天，到時候再叫她跟我們一起走，這樣我們活著出去的機會也會更大一些，而且話又說回來，就算到時候出現了路線不一致的情況，我也可以在那時候再單槍匹馬去尋找我的管家婆，到時候我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靈活安排，絲毫不受任何影響，而且還百利而無一害，我何樂而不為呢。

第二天早上，我迫不及待地敲碎了腳上的石膏，從小我身體的恢復能力就很強，加上這幾天小雪的細心照料，我的右腳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雖然暫時還不能做劇烈的運動，但平常的步行已經不感覺到痛了，雖然走起來還是有點慢，但怎么說也算是可以自己自由行走了。

我緩慢地走出了操場，操場上已經黑壓壓地的滿了人，起初我以為全都是要跟我們一起離開的人，還暗暗地為這么多人該怎么管理而瞎操心了一場，走近人群才知道大多數都是來送行的，真正要離開的其實只有十幾個而已。那些老人依舊不肯離開，一來是因為自己老了，不想再擔驚受怕地逃亡了，二來也是怕自己年老體衰連累了大家，所以最后還是選擇了留下。那些老人的兒女也固執地留了下來了，可能是外面的世界讓他們絕望了吧，又或許他們覺得失去至親而孤獨地活下去毫無意義吧，他們選擇了留下來與至親一起度過以后的日子，也許這樣對他們來說才是生存的意義吧。

我清點了一下要跟我們一起離開的人，不多不少，剛好十個，有的是我已經認識了的，有的我只是見過面，但還不知道他們叫什么。毛老大派了楊大和大斌來護送我們，他們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武警官兵，大斌也是當初跟毛老大一起留下來的那幾名士兵之一，是個黑黑的老實漢子，不怎么愛說笑，但是待人卻很和善。

毛老大送了我們一些急救藥物，然后安排好學校的事務，便帶著十幾個人與我們一起出發了。我開著我的小卡車載著小雪和四哥他們一家，楊大開著一輛大巴士載著剩余的其他人，而毛老大他們則開著一輛軍用大卡車走在了我們的前面，我們都沒有帶糧食，因為我們的糧食都還在田地里面。

出到郊外，我們一起在幾片農田里摘了很多玉米和土豆，然后又在山坡上挖了不少紅薯，一直到中午，毛老大的軍用卡車已經裝了滿滿一車，而我的小卡車也是裝滿了整個車廂，我突然覺得我們好像土匪，但掠奪的罪惡感在心頭只是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理所當然，反正莊家留在田里也是喂老鼠，我們挖出來也是為了發揮糧食真正的用途罷了。

真正的離別時刻終于到了，離開的人與留下的人紛紛深情擁抱在了一起，我與毛老大他們一一握手道別，雖然跟他們相處才幾天而已，但跟他們的感情卻仿佛建立了幾十年之久，從來沒有一次離別讓我如此傷感，也許在危難的時刻人類的情感也會建立得特別迅速特別深厚吧。

“鋒兒，過來……”毛老大突然傷感地對M少說，M少頓時低下了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嘩啦啦地滾落了下來。

M少艱難地走到了我的面前，許久才淚眼婆娑地抬頭望向毛老大。毛老大緊緊拉起了我的雙手，我感覺到他的手在不住地顫抖，我想他此刻的心情應該也是洶涌澎湃的吧。

“我有我的使命等著我去完成，但是我不希望因為我自己的使命而連累鋒兒，小戴，我知道你跟鋒兒很合得來，鋒兒就交給你了，麻煩你多多照顧……”

毛老大說到這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我激動地點了點頭，我知道做出這樣的抉擇毛老大很不容易，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絕毛老大的請求，因為他真的是一個偉大的父親。

“我也要跟你們走?！?

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向起，是君蘭。我不敢正視她的眼睛，其實我這么匆忙離開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實在無法再面對君蘭那哀怨的眼神，我知道我做的一切在別人看來都是對的，但我還是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在我的心里總覺得我對不起這個女人，尤其從別人口中得知她是個善良的女人之后，我更加無法面對她了。

我沒有權利反對君蘭跟我們一起走，因為我并不是領導人，真正的領導人現在是楊大，我只不過是他護送對象中的其中一員罷了。

我們互道了珍重，終于分別發動了車子，朝著各自的方向出發了，毛老大朝著回市區的方向，而我們則朝著L市的方向。

車子緩緩開在路上，終于要離開N市了，回想起在N市的這段波折，我百感交集，短短的這幾天里經歷了實在是太多了，甚至超過了我過去的二十幾年所經歷的一切，而我也感悟到了許多過去這二十幾年里沒有感悟到的道理。

望著往后逝去的景物，我暫時拋開了一切煩惱，想著前方等待著我的管家婆，我的心立刻從剛才的離愁中抽了出來，我又踏上了尋找管家婆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