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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言無明依然彬彬有禮，孟春華依然溫柔賢惠，陳大叔依然和藹可親，韓冰雪依然冷漠少語，孟家小妹依然繃著個臉，小五依然和喜冽打打鬧鬧。只要沒人追問自己的來歷，喜冽也依然可以歡聲笑語，仿佛真是在旅行一般。

可就在這一團和氣的下面，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心口如一。

言無明回想著那日韓冰雪與他說話時的情景。那時的她真是美極了，目光不再似平時的心不在焉，而是充滿了神采，只是那神采耀眼得讓人心虛，說出來的話更是一個字一個字敲入他的心里，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防備。

原來她從沒有相信過他。似乎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富家少爺，也知道他對她們的懷疑和試探。可他卻無端地相信她，相信她所說的守住各自的秘密對大家都是件好事。只是，他對她的好奇心似乎更重了。

言無明回頭望了眼倚在船舷的那個冷漠中帶著高貴的身影，河面吹來的風讓她的頭發飛舞在身后。她究竟是什么人？她究竟想要什么？這個念頭止不住地在他的腦海里翻騰。言無明心想：“我是應該如她所說不再探詢呢，還是應該繼續下去，直到發現她的秘密……我究竟想要什么？”

孟春華的視線游走在言無明與韓冰雪之間。那日小妹的話雖被她斥為胡說，可實際上已經在她的心湖里投下了一粒石子，擊起的漣漪至今仍未消失。她很想知道，言無明投注在韓冰雪身上的目光，是因為好奇、懷疑，還是因為別的。

自從心事被小妹戳穿，她對言無明的喜愛之情就再也無法深埋，以至于她不得不減少與言無明單獨相處的時刻，擔心一不留神就會被他看出來。

她不知道在少總舵主心里她算是什么人，能不能和韓姑娘相提并論。但她知道與韓姑娘相比，她是配不上少總舵主的。可她也從沒有過獨占之心，像少總舵主這樣出色的男子，三妻四妾也不為過。只是……孟春華抬頭看向那個迎風而立的女子，心想：“她會容得下我嗎？”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澀。

耳邊傳來一陣嬉鬧聲，原來是喜冽硬要幫船老大撐船，結果摔倒在甲板上，引來陳武等人的嘲笑。喜冽倒也不氣，大笑著爬起來繼續努力。

孟春華也被逗笑了，心里也不免羨慕起來，心想：“也就是如她這般沒啥心機的人才能隨時笑得這么快樂吧。”

喜冽的快樂也沒能持續太久，北方人在長期水上生活中的不適應很快就顯現出來了。在之后的行程里，喜冽不得不昏昏沉沉地躺在船艙里，無緣目睹三百年前繁華的大運河，嘴里還不住地埋怨道：“冰雪你為什么就不會暈船！”

船行十多日，到了山東臨清，喜冽上岸后硬是在客棧躺了一天，至到次日晌午才有力氣和眾人到大廳吃飯，只是話語明顯少了很多。

用完飯，言無明便說與人有約，帶著陳齊和孟春華走了。喜冽還沒有恢復過來，就跟韓冰雪回房休息。

一進屋，喜冽就大笑起來，說道：“天女，穿著白色宮裝，披著一頭黑發的天女，哈哈，我還以為是某姐姐穿過來了。”

吃飯時大廳里有客人議論浙江四明山有天女降世，說得活靈活現，還有人說曾親眼見過美若天仙的天女。

有些地方說得比較隱晦，但喜冽前后推敲一下也就明白是有人在四明山占山為王，與政府作對，估計是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至于那個天女，八成也就是找了個傀儡扮的，想學歷史上利用宗教起義的例子。

“這些古人還真是有心思，反清復明非要弄個天女出來，他們還真相信有神靈保佑就能恢復明朝。就算我不是穿過來的我也不會信。”喜冽仰躺在床上，說道：“要是我老爸肯定對這個有興趣，說不定還會跑到四明山去親眼看看這位天女。唉，我倒也寧愿這世上真的有神靈，那樣我們回家就容易了。”

喜冽說完轉回頭去看了看同屋的韓冰雪，卻見她正處于沉思中，想必根本沒聽清她的話，只能無奈地嘆口氣，閉上眼繼續休養。

“這消息可確實？”陳齊不放心地追問，這可不比在客棧聽食客閑聊。

“據說當時四明山義軍有幾百人親眼看見國師施法召喚天女降世，但天女被朱三太子封為護國天女后便以上賓之禮相待，沒有再露面。”天地會分舵的弟兄回答道。

“哼，又是國師又是護國天女，說不定就是他們自己互相串通一氣。”陳齊很氣憤，反清復明的大業怎么能靠個假道士。

“可是在幾百人面前讓天女降世，卻無一人有所懷疑，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而且那日……”孟春華雖然對那個面相陰郁的國師沒什么好感，卻還是很謹慎。

見言無明沒有表態，孟春華咬了了咬牙，說道：“那一日正是我們遇上喜姑娘二人的那日。這兩件事會不會……”

言無明知道孟春華要說什么，她在懷疑喜冽與韓冰雪是故意接近他們。

“不太可能。畢竟一同上京師是我們自己做的決定。”雖然言無明也有些疑慮，但此時他最關心的還是：四明山義軍為什么要抬出護國天女？

此時離滿清入關已經六十年，兩任皇帝都不算庸碌，統治逐漸穩固。反清復明的義舉雖然層出不窮，但終究因為分散、單薄而成不了氣候。言無明的師父——天地會總舵主毛順天認為，只有像元朝末年那樣讓各路義軍聯合起來，統一行動，才有可能驅逐韃虜。

半個月前，言無明一行到了浙江四明山，與那里的義軍商談聯合一事。選擇四明山，是因為據說崇禎帝的三太子是其首領，在江南一帶頗有影響。盡管天地會追隨的是已故永歷帝，并懷疑這個朱三太子是假冒的，但為了大業，還是決定與他們聯合。不想卻遭到了拒絕，朱三太子言下之意他們將會有可以抵擋清廷的力量。

言無明心想：“難道這力量就是護國天女？”

陳齊想必也是想到了這一點，說道：“這一念和尚也是有趣，搞出個不清不楚的三太子也就罷了，又搞出個不清不楚的仙女來，憑這些就能嚇走滿清韃子？少總舵主，依我看成不了氣候。”

“陳香主，這個天女可不是不清不楚的。”報信的天地會弟兄笑著說道：“據說她三百年前乃是峨嵋弟子，得道升了仙，還曾助洪武大帝開國，所以才被封為護國天女。”

孟春華也笑了，說道：“劍仙飛俠不過是傳說。峨嵋派近百年來連門人都甚少見，更別說得道成仙的。至于那個女弟子，不管是真仙假仙，如果真有功于大明，怎么可能從未為其著書立傳，就連‘護國天女’的名號都是第一次聽說。這八成也是那楊國師變戲法變出來的。”

孟春華說著看了言無明一眼，卻看到他面色沉重，不覺一愣。

言無明此時心里想的不是“這是不是真的？”，而是“為什么？為什么要把峨嵋牽連進來？”

“還有什么？”

那報信人原是把此事當件笑話講，沒想到言無明會如此慎重，忙正色說道：“傳聞還說天女當年飛升后留下了大批寶藏，一直被封在峨嵋。如今天女降世，這批寶物也就解了封，不日將會出世。”

陳齊和孟春華都有些奇怪言無明的反應，但都不敢多言。

言無明沉思良久，而后緩緩地說道：“陳叔、春華，我們要再去一趟四明山。”

得知這一次是真的要和言無明等人分道揚鑣了，喜冽再次想起那群不知生死的朋友，人生匆匆一聚，卻不知何日可以再逢君。

看著那平時開朗的笑臉蒙上了憂愁，老練的陳齊也生出一絲不忍，說道：“喜姑娘不必難過，人生何處不相逢，說不定我們很快就可以再見面了。”

喜冽不是個看不開的人，聽陳齊這么一說，哈哈一笑，說道：“沒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可是吃完上頓還有下頓啊。各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后會有期！”說到最后一句，豪氣頓生。

陳齊聽了，又是好笑又是內疚，畢竟喜冽根本不知他們的真實身份，還以為陳齊是陳七、陳武是陳五，這后會有期恐怕是遙遙無期了。

言無明本想讓喜冽和韓冰雪繼續坐船去京師，可喜冽得知剩下的路程已不到三分之一時，堅決要求走陸路，她實在不想錯過三百年前的千里江山，誰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走回頭路呢。

言無明也知喜冽一路上暈船暈得厲害，也就沒有阻攔，而是叫陳齊幫她倆挑了兩匹性子溫順的馬，又給她們備上了行李和盤纏。這一次喜冽沒有推辭，她知道韓冰雪的那只鐲子可不只值這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