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小院中,一個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小女孩正吃力的惦著腳尖,神情鬼祟的將目光投向被她小手指扎了一個小洞的窗欞內。
屋內,有男女正眉頭緊鎖的對話著,也許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他們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窗外小女孩的舉動。
小女孩笑彎了眉眼,為自己的有才竊竊暗喜,自鳴得意。
阿爹還說,她做任何事都瞞不了阿爹的,可現在,她堂而皇之的在這里偷聽,屋內的阿爹完全不知道嘛。
“……西樹林……”
“……”
屋內的對話在男女緊蹙眉頭中進行。
屋子的窗欞對于小女孩來說實在太高了一點,看清屋內情形已經很難,真要聽清屋內男女的對話實在有些難度。
算啦,反正她原本的目的就不是聽爹娘在說什么,只是想證明她可以做到很多事——阿爹以為她做不到的事。
就在小女孩收回神色打算離開時,卻隱隱感覺到屋內有些異樣,她下意識的回頭,再次墊腳去看。
一閃耀眼光芒,屋內的男女雙雙消失。
嗯?
小女孩有些訝然,爹娘怎么都離開了?要去哪里?
小女孩想著想著,又笑彎了眉眼,一定是娘覺得她已經成長,足以擔任看家的重任,才放心的把整個家都交給她。
娘這么看得起自己,自己可不能辜負娘親的看中,小女孩歡快的執起院子中的掃帚。
現在是金色的秋季,滿院都是從樹上掉下的金黃樹葉,美則美矣,卻也雜亂無章,如果她能把院中落葉掃盡,娘親回來一定會很高興,指不定還會在整齊的樹葉堆里烤幾個紅薯給她吃。
小女孩嘖了嘖嘴,想象著剛烤完的滾燙紅薯被放在她的手上,她的小手無法承受那樣的滾燙,拼命互換著拿紅薯的左右手,臉上卻帶著最滿足的笑容。
在微涼的秋季吃上用金黃落葉烤出來的紅薯,想想甚至比山珍海味還要令人期待。
院中落葉很快掃完,小女孩坐在院中階梯下,目光巴巴的望著大門,等待著爹娘回來,也等待著大門敞開往外看去的那一瞬。
秋天的風,一陣接一陣的襲來,不一會兒,院中又滿是落葉。小女孩為了不讓之前的努力白費,只好再次執起掃帚清掃。
只是這樣來來回回三次有余,卻遲遲不見爹娘回來。
看著院內的落葉又漸漸多了起來,她有些按耐不住,怎么做個乖孩子那么不容易呀。
不如去找找看爹娘,剛剛隱隱聽爹娘說到過西樹林,估摸著爹娘就是去了那里。
小女孩知道西樹林的方向,離她家并不算近,卻也不是很遠,聽爹說過,西樹林很大,大到她這樣的孩子進去后,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走出來。
而且她還小,還沒有達到爹娘的程度,如果要去西樹林,就只能靠著一雙小腿慢慢的跑過去。
就算她拼命的跑向西樹林,爹娘很可能在她還未到達西樹林時就回到家中,然后發現她竟然不在,隨后她一定很快被爹娘找到,再隨后她方才掃落葉的功勞統統歸零,最后的最后她被狠狠的教訓。
如此,還是……算了吧。
小女孩如黑夜星辰般的眼眸還是不死心的投向院落大門,她今年四歲,可是在她的記憶中,她從沒有離開過這個院落,從沒有走出過這扇大門。
她所認識的世界,都在阿爹的畫和描述中。
阿爹會用畫告訴她,院落的大門打開,看到的是何種景象,外面的種種又是何般模樣。
只是,她除了偶爾從大門打開的瞬間,努力的向外頭看窺探而去外,從沒有親眼看到過別的。
阿爹說,小孩子出去太過危險,想跨出院落大門,除非在她‘初羽’之后。
初羽,在異幻大陸中,只有擁有靈力的神族才會有,神族的孩子會在十歲至十五歲之間展開他們的初羽,以確定他們的神族身份。
初羽過后,他們就會擁有靈力,而翅羽就是他們靈力的源頭,每當需要釋放靈力,他們的翅膀就會顯現。
只不過小女孩似乎還聽她阿爹說過,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現在就算神族誕出的孩子,也有可能直到十五歲都沒有初羽,這些孩子便是神族中最后的凡人,他們會被洗盡記憶,流放到凡人的世界,過凡人的生活。
從此,那些孩子與神族無關。
聽說西樹林就是隔開凡人與神族的迷之森林,他們所在的馥境是神族最外圍,也是離凡人界最近的地方。
小女孩尚年幼,從沒有思考過更深層的問題,此刻,她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大門之上。
從沒有去想倒還好,一旦動了念頭,外面世界的誘惑實在太大。
出去看一看的念頭超越了膽怯,超越了害怕爹娘責罵的心情。
說走就走。
小女孩帶著獵奇祈盼的心情,推開了院落大門,她仿佛感覺到有一個新鮮的世界正在張開雙臂迎接她。
或許想象過于美好,看到真實的門外,她有些失望。
阿爹給她描述了一個多么美好的世界,還告訴她神族所在的地方就是故事中的仙境。
可現在,她所看到的是什么?
蕭條的街道,寂寥的小巷,甚至看不到任何人影……
這就是最美好的仙境?
不知為何,此刻走在大街上,仿佛身臨地獄,身邊纏繞著的,盡是陰森之氣,小女孩無意識的打了個冷顫。
阿爹和娘親深鎖眉頭的模樣在她心中一閃而過,她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卻因為那些事離年幼的她太過遙遠,所以看不到摸不著。
現在她只有一個目標,西樹林。
不知走了多久,她踏入了一片籠罩著陰森的密林,這里便是西樹林。
小女孩從來不知道,西樹林竟然這樣幽暗森涼,父親筆下的西樹林,青蔥鳥影,四季美景,縱使只是凡人與神族的分界線,也應該十分美好才對。
“你們的神皇若再不出現,今日便是神族覆滅的日子。”冷漠淡然的男子聲音明明非常遙遠,卻仿佛能夠穿透這片樹林。
小女孩從家中走出后,這是第一次聽到說話聲,她不懂得深究男子所言表達了什么,只是下意識的循聲而去。
悄悄躲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后,身子矮小的她的確不會被別人發現,輕輕撥開灌木叢,烏溜溜的眼睛偷偷望著前面所發生的一切。
眼前是一片偌大的空地,有人正在斗法。
能夠看出這片空地并不是本身就存在,而是因為斗法時產生的靈力沖擊,使得周圍樹木枯萎消散,成為焦炭廢土。
此刻,這片空地還有漸漸擴張的趨勢。
這是一場很不平等的對弈,由一眾人對弈一人的局面。
小女孩尚未初羽自然不懂得探知哪一邊的靈力更強,卻能夠看出一眾人處,人人深皺眉頭,表情痛苦,甚至不時有人因為承受不住力竭所帶來的痛楚,被遠遠的彈開后,開出血色蓮花墜落在地。
反之,他們對弈的那一人,一身黑色錦袍,帶著半面暗金面具,神情淡然森涼,靈力明明是無形之物,卻因為他的力量太過強大,使得他身周纏繞著暗黑氣息,似乎其他人于他而言只是螻蟻。
突然,不知道什么東西猛的從上空掉落在小女孩面前,壓斷了遮掩她身軀的灌木叢,重重的摔倒了地上。
微涼的秋季,小女孩能清楚的感覺到有什么溫熱的東西灑在了她的臉上。
“雅卿……你怎么……”這聲音雖然奄奄一息,卻帶著滿腔的驚訝和驚恐,小女孩能聽出說話的是她的爹。
“阿爹……?”小女孩驚訝的看著地上滿身鮮血,就連灰色翅膀也只剩下一半的男子,“阿爹,你怎么了?”
男子已經力竭,他吃力的哀嚎出最后的言語,“……快逃……”
說完這句話,他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氣,他身上殘留的半邊翅膀正慢慢消散,如同他生命已經流逝,只是他的眼睛還是滾圓的睜著,眼中是對小女孩的無限眷戀和擔憂。
“神族果然已經沒落,就只有你們這些靈力微弱的人嗎。”帶著面具的男子,雙眸如同深淵,眼神冷漠,“今日來到這里的不是往日與你們打鬧似玩樂的魔族,而是我。神皇親自來也未必是我的對手,就靠你們這些神族邊緣的人想阻擋我?簡直可笑!你們來再多人也無濟于事。不過我也好,我便看著,你們敬仰的神皇,是不是就真的這樣眼看著你們送死。”
“哦?”男子的目光猛的落向了小女孩所在的位置,輕蔑的一聲冷笑,“沒想到,神族就連乳臭未干的孩子都派來了。”
指尖輕輕一勾,小女孩便毫無招架之力的被他憑空抓去,卡在手肘之間。
身周纏繞著男子嗜血的殺意,小女孩心生怯意,閉起眼睛,下意識的大聲呼救道:“娘親……”
孩子稚嫩的聲音在這片樹林中回蕩。
“小卿——”與男子斗法的眾人群中,有一個女子看到男子手中的孩子突然失控,這是她的孩子,為什么她的孩子會出現這里,又為什么她的孩子會在魔尊的手中。
女兒的安危與母親而言勝于一切,她顧忌不了別的,甚至來不及思考魔尊的靈力遠在她之上,便急急的沖了上去。
男子只是隨手一揮,女子的額上便冒出一團黑氣,重重的落到地上,吐出一口黑血后不省人事。
“娘親——”小女孩看到娘親落在地上,急急的叫出聲來,隨后拼命掙扎想要脫離男子的鉗制。
男子看著拼命掙扎的小女孩,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你叫小卿?”
四歲的小女孩,沒有踏出過家門,沒接觸過爹娘以外的人,不明白什么叫生離死別,也不知道今天這里是怎么了,那些血色又代表什么,更不知道阿爹在她面前失去氣息意味著什么。
可她卻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弄疼了娘親,她傲然的回抬起頭,卻猛然看到男子透過面具露出鮮紅如血的雙瞳,她心生害怕,急忙低下頭,只是還不忘威脅道:“小卿也是你叫的?本姑娘風間雅卿,你欺負我爹娘,等我初羽后一定找你報仇。”
“找我報仇?”魔尊有些輕佻的邪魅一笑,神族中一個還未初羽的小孩,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男子看著小女孩堅毅肯定的眼神。
或許,除了曾經的那個她……也只有尚不懂事的孩子才有膽量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好。”西樹林的幽森在轉瞬間褪去,被稱為魔尊的男子似乎放棄了今日讓神族滅亡的念頭,勾起嘴角又是邪魅一笑。
“我便等初羽后的你,來尋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