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幽幽轉醒時，發現自己躺在新房寢室內，輕輕起身，才發覺身上沒有一絲衣物，一時有些怔忪。
“夫人，可是起了？”青衣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的視線隔著屏風望過去，道“起了，進來吧”。
門被人輕輕推開，青衣走了進來，接著一行婢女魚貫而入，手中捧著或衣物或洗漱的用具。
青衣在一邊做了個手勢，這些婢女放下手中的東西走了出去，沒有發出一點雜聲。
我隔著屏風看著這一切。
“青衣伺候夫人梳洗”冰冷的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
本能的想說不用，想想無聲的笑了下，道“好”。
——
一行婢女將梳洗的用具端下去，另一行女子走進來，將手中的菜食放在桌上。
青衣布著碗筷，道“夫人，請用餐”。
我應道“嗯”。
拿起筷子，想起什么，輕聲叫了句“永樂？”
永樂從屋外房梁上跳下來，走進來問“主子，你叫我？”
“嗯，你用過飯了嗎？”
永樂笑道“主子甭擔心，我跟著嗯，跟著青衣她們早就吃過了”。
我笑了笑，“那便好，你在我身邊跟著就是了，不必遮遮掩掩”。
“是，主子”。
永樂站于一側，看著青衣給主子布菜，一大清早，那個叫青衣的女子就叫她去用飯，那個女子沒有武功，但那女子就是能猜出來她在哪兒藏著似的，那叫人的語氣冰冷的讓她都打了個哆嗦，要不是之前就知道青衣就是這么一個人，她一定以為這人是來挑釁的。
看著主子每道菜都嘗了嘗，永樂還是蠻高興的，這些菜色都是按著主子的口味做出來的，什么，青衣怎么知道的，一早青衣就來問了，然后她就告訴了，她想，這個叫青衣的想的蠻周到的。
不過話說這個叫青衣的女子挺奇怪也挺神秘的，怎么城主府的人都這么神秘。她昨晚本想也跟著主子去那個什么院子，結果被青衣攔住了，語氣冰冷的嚇人，“這院子只有主子一個人能進，你進去也只會被人攔住然后扔出來，更何況主子與夫人的新婚之夜，你也要進去打擾嗎……”
她當然就不進了呀，她還是識趣的，然后有些奇怪，問“你怎么在這兒，不去休息？”
青衣只是輕輕看過來，眼神冷冷的，“我睡不著，到處走走”。
走走就走走，你這種語氣，感覺是在威脅我呢，永樂心想，她面上也只能呵呵干笑，接著不知怎么就跟那青衣坐在一塊了，兩個人干坐著望天，過了不知多久，就見著了一個稀奇的場景。
主子不知怎么好像是睡著了，那月城主就這么抱著主子走出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主子好像里面沒穿衣服，身上只披了件紅色的外衫，一看就知道是那城主的，主子頭發濕漉漉的披散著，那衣衫也只到主子腳踝處，那紅色趁著主子的肌膚愈發嬌艷，永樂自己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主子她，該不是被這月城主辦了吧……
心想著，嘴中就說出來，“我說青衣，我家主子，是不是被你家主子辦了呀……”
一記眼刀飛過來，永樂呵呵笑著“開個玩笑，辦了就辦了，反正他們是夫妻……”
青衣不再搭理，只是輕聲道“迷人醉，醉迷人……”
永樂問“什么？”
“可飲過酒？”
“當然”。
“……酒能醉人，飲的多了，人便醉了，這院中花香亦是，聞得久了，便也醉了……”
“……我怎么聽不懂呢……”
青衣不再解釋，利落轉身，“我累了，回去歇息”。
永樂愣住，這女子真是奇怪呀……
“永樂，永樂……”
“啊，啊……”好像聽到有人叫她，永樂一抬頭，是自家主子，她視線望過去，主子已經用完餐，那些婢女正收拾著呢。
“永樂，想什么呢？”我走過去，“叫了你幾聲，你卻垂著頭，面上表情奇奇怪怪的……”
永樂呵呵道“沒有想什么，主子，你叫我是？”
我笑笑，方才永樂的表情似乎遇上什么有趣的事，自無憂去世她的性子便靜了些，離開了天絮宮，似乎是離開了那個傷心地，如今她的模樣倒開懷許多，我也樂見，道“永樂，你與青衣陪我去院中走走”。
“是”，二人應道。
——
正走著，突然聽見哪處傳來清脆的風鈴聲，我抬頭望去，隔著大片花叢那兒有一處閣樓，閣樓檐角便掛著風鈴，這樓外觀看著甚是雅致，我指著那處，問“青衣，那是什么地方？”
青衣望了眼，答“霏雨閣，主子為夫人建造的”。
我笑笑，問“青衣何時進府的？”
“回夫人，青衣，不記得了……”從始至終沒有任何的感情波動。
這回答我并未放在心上，道“青衣，既然是你家主子為我建造的，那咱們過去瞧瞧”。
“是”。
——
閣樓內每一處都布置的極其用心，好似是專為我而設的，我勾了唇角，笑笑，問身旁青衣，“這樓內的布置亦是你家主子的意思？”
“是”。
推開二樓內室的窗戶，恰好望見樓下大片的木芙蓉，一剎那讓我誤以為回到楊府里與娘親在一起的時光。
青衣適時開口，“這院中芙蓉是兩年前主子命人栽種的”。
我望了會兒，指著院子里一處涼亭道，“去那亭子里坐坐”。
“是，夫人”。
——
“夫人，可要飲茶？”
“也好”。
青衣差人拿了茶具，煮水泡茶。
“夫人，請”。
我接過，茶香撲鼻，伴著淡淡的蓮子清香，抿了口，緩緩咽下。
——
月傾華過來時，望到亭中情景，不由頓住腳步，女子的胳臂隨意的搭在一旁桌上，頭上發絲盡數盤起，只余兩縷發絲松松的垂落在臉頰兩側，面上恬靜，泛著柔柔的笑意，時有美人，宜家宜室，他從未想過這八字會用在依依身上。
“主子”，青衣的聲音響起，我抬眼望去。
嘴角含笑道“月華”。
這聲音輕柔，他聽著一時有些恍惚，不由有些好笑，走過去坐下，“霏雨閣內的布置，娘子可還喜歡？”
我輕笑了下，端起一旁的茶壺，“青衣的茶藝極佳，我借花獻佛，為夫君斟一杯茶，謝夫君如何？”
那捧壺的手，指尖蔥白如玉，食指上帶著的指環正是他的幻月。
亭中一時茶香四溢，唯有水聲淅瀝，青衣揮了揮手，幾位婢女悄悄退下，青衣望了眼一旁的永樂，伸手一拉，永樂下意識想要反抗，一看是青衣，身上打了個冷顫，兀自扭頭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然后乖乖隨青衣出了亭子。
我捧著杯子，“夫君，請”。
月傾華望著眼前嘴角依舊含笑的女子，從前，他認為他是懂她的，如今，卻是有些看不透了，就比如現下他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他未伸手接過，卻是以手支頜，聲音帶了幾分魅惑，“你喂我？”
眼前女子好笑的輕搖了搖頭，他以為她會拒絕的，沒想到她只是向前傾了傾身子，將手中的茶杯湊在他唇邊，輕問“不是要我喂你嗎？”
話語方落，他輕輕啟唇，感覺到茶水緩緩流進嘴中，唇齒含香，一吞一咽，喉結隨之上下起伏。
眼前女子輕輕放下杯子，笑問“夫君可還滿意？”
他眼眸輕閃了下，突然間身子靠了過去，吻在女子唇上，呼吸間茶香彌漫，看見眼前女子的愕然，他眼中的笑意加深，在女子的唇上輾轉，他并未急著攻城略地，只是輕輕用自己的唇在她的唇上摩挲著，之后舔了舔，接著便退了回去，這才答“滿意，自是滿意”。
男子面上的笑容魅惑眾生，女子只是垂下眸子，讓人辨不清其中情緒。
亭中的氣氛曖昧卻又詭異的和諧，直到……
“月華，我想問你一些事？”
“嗯？”
“我在想，青衣為人清冷，處事不驚，這樣看透人心的一位女子，你卻只是讓她當一位婢女，我有些不明白……”
月傾華眼眸微轉，瞧了眼身旁女子，卻發現她只是靜靜的望著遠處，而這話也是問得隨意。
他答了句“青衣呀……”然后問“娘子怎么對她感興趣？我以為娘子會問關于我的事呢，真是令為夫傷心……”
我笑了笑，“你也可以這么認為，青衣是在你身旁伺候的女子，身為你的妻子，我想要知道這樣一位女子跟你的關系……”
“呵呵”，他笑出聲來，“依依，你說早幾年我娶了你，該有多好，這樣我的日子就會有趣多了，嗯？娘子都這么說了，為夫若再不老實交代，下場不就慘了嗎……”
我勾唇淺笑，聽見他道“青衣，是我七歲那年在路上撿到的，娘子可知在哪兒撿到的，”自然不待人答他繼續道“離京的官道上，那年我隨父親去了趟京城，結果離開時就遇上這么有趣的一件事，那個時候，青衣可是慘極了，周身鮮血淋漓的，就趴在地上，滿身泥濘，在我眼中她就跟死人無異了，卻伸出手擋住我們的馬車，求我們救救她，即使她就要死了，眼中卻是鎮定，情緒如一潭死水，這樣情形下，我自是讓人帶她離開，否則我就不知道某些有意思的事了，這些事涉及皇家私密，我不便告訴娘子，也怕污了娘子的耳……”
說著他拿起手中的杯子，望著我，我了然的端起茶壺為他斟了杯，淡然道“青衣曾是皇宮中人”。
月傾華端起茶水，點頭道“嗯，從那時起她便一直伺候我的生活起居，”抿了口茶水，卻是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話，“本是殺人滅口，人卻沒有死絕，這事辦得不甚干凈利落吶……”
我眼睫微顫了下，問“月華，你對手下人一向如此絕情？”
“呵呵，我月傾華從不對一個外人用什么情，愿意便留下，不愿意便走，我從不強求什么人……”
我笑，道“包括我？”
月傾華望了眼女子，嘴角的笑意味不明，道“娘子為何要妄自菲薄呢，你可不是什么外人，你是我月傾華的妻子呀……”
我無聲的淺笑了下。
“方才我以為，你會問我江湖上的事呢……”
我未答只是漫不經心的搖了下頭。
他唇角勾著笑意道“大清早我便收到信報，你們那位拂茗司主帶著人將那些正道門派挨個兒收拾了個遍，愿意投靠天絮宮便罷了，不愿意便通通殺了，不少門派被滅門，如今你們那位拂茗司主對于正道門派來說就是死神惡魔，不過他好像唯獨漏了一個，便是凌霄門，只是從我這兒調了人將他們圍困起來，你說你們那位拂司主想做什么呢，嗯，依依？”
我未答話，只是緩緩開口，輕輕叫了聲“月華……”
“娘子，何事？”
我轉頭笑望著他，“以后這些江湖事我不會過問，你也不需告知我”。
他望著我，笑得有些玩味。
我無奈輕笑道“如夫君所說，我是你的妻子，從今以后，楊依依只是月傾華的妻子……”
聞言月傾華抬眸望過去，而女子的視線卻已轉回到那大片的花叢上。
方才的話不由回蕩在他耳邊，他眼眸微瞇望著眼前女子，似乎在思索什么，當初他是觀棋人，后來他親自執棋，將所有人設計了進去，然而眼前女子似乎從這局棋中跳了出去，開始讓人捉摸不透，她真的不在乎了？那些傷痛、仇恨……他神思有些恍惚的望著眼前女子，自小到大，他習慣將所有事物掌控在自己手中，可這一刻他發覺有什么東西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什么呢……
“月華……”她的聲音又變得如此飄渺。
“嗯？”他回神。
“你看，”她指著泥土上的片片落花，道“入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