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夫人院落里有一方小池塘,石砌的臺子繞著池塘圍了一圈,她望了眼石臺子上坐著的人影,走了過去。
“依依,你要把孩子生下來?”
隨手撥弄了下池水,那水蕩漾了一圈一圈,我答“這不是你們希望的嗎……”
蕊夫人被噎了下,“……是,可……”
“你放心,我既已決定,便不再反悔,我不會再自個兒偷偷配藥,流珠藥性強烈卻都未要它的命,若說別的什么醫術我還算有把握,墮胎藥卻是不怎么在行的……”
蕊夫人望了眼依依的肚子,笑了下“那大夫都連連驚嘆,這孩子命大,你看,依依,這孩子舍不得你……”
“不是舍不得我,它只是想要活下來,既然如此,我便給它這個機會……”
蕊夫人聞言有些驚詫,“依依,它是你的孩子,怎么……”
我接話“怎么能這么說,”抬頭望著遠處“蕊姨,你說我與義父的命運是不是很像,邪宮宮主,愛的人卻是武林正道人士,然后娘親有了義父的孩子,生下我,而我有了那人的孩子,如今要生下它,不同的是,娘親當年是愛義父的,她生下我是這一生最幸福的事,而那個人卻不是愛我的,明年開春便會與別的女子成親,若說起感情,義父與娘親深愛彼此,我對于那人是喜歡卻不深……”
“是不深,當年你卻讓他用了綠冷,他看你的眼神,你看他的眼神,我在青樓多年,你以為我當真不知,你只是把自己的感情掩藏的很好,你愛那個人,在你允許他靠近你時我就知道……”蕊夫人情緒越說越是激動,她深吸了口氣,“當年他確是喜歡你的,甚至在你喜歡上他之前他就已經喜歡你了,只是這幾年,我不知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他愛你也好不愛也罷,他的身份,你的身份,都注定你們不可能在一起,否則就是悲劇,像你義父與你娘親的悲劇……”
“蕊姨,你錯了……”
“什么?”
“義父與娘親未曾在一起,卻還是悲劇……”
——
三年后……
尋芳樓。
蕊夫人望了望轉眼消失的人影,又望了望閣樓上站著的自家宮主的身影。
“是宮里的信?”蕊夫人走了過去。
我將信隨手遞給蕊姨,“我離宮三年,皆是拂茗他們幾位司主處理事務,我這個宮主當得是不是很不稱職?”
蕊夫人看了眼信,隨意道“你在又怎樣,拂茗的行事可比你像咱們邪宮的宮主,這幾年咱們天絮宮壯大許多呀,正道提起這位拂司主可都是怕得要死,比你義父當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笑了下“如今武林并不太平,天絮宮與各大正道門派的矛盾愈發激烈,雖只是小規模的交鋒,但過不了多久,便會正式對上了吧……”
蕊夫人幽幽道“最主要的是與凌霄門對上”,邊說邊瞥了眼身旁的人,“據說凌霄門派眾弟子下山,逐個消滅歸屬邪宮的門派,咱們損失不小呀……”
我勾唇輕笑,“伊掌門沉不住氣了,看來他們正道這幾年恢復的不錯,他想要坐上武林盟主的寶座,我不管,可他要動我天絮宮,那這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所以,你要回去了?”
我撫了下袖子,答“嗯,三年了,我若再不回去,那些正道人士還以為我死了呢,更何況拂茗生氣了,也不是好惹的,他在信里多次冷嘲熱諷的,我這宮主當得也太心安理得了,有了外公忘了他們這些司主,說我厚此薄彼不甚厚道……”
“厚此薄彼,不甚厚道,哈哈……”蕊夫人忍不住大笑,笑了會兒,看著眼前人,語氣有些鄭重,“那——絕兒怎么辦?”
我默了下,答“如以往一樣,告訴他我有事外出一趟”。
蕊夫人聞言嘆了口氣,“這三年宮里人以為你一直在黎城陪你外公,而你外公他們呢,以為你偶爾的消失是忙著宮里的事,絕兒呢,每次聽你說要外出,雖都是乖巧之極,可你一走,他的眼神都是無精打采的,看著我這個做姨奶奶的心都要疼死了,絲兒總是想盡法子哄他開心……”
我望著遠處“當初我有孕已是一個錯誤,生下他,我本就不可能如同一般的人家去寵愛他,有些事他從小就該知道……”
蕊夫人想起絕兒就心疼不已,忍不住道“可是依依,他畢竟是你的兒子”。
我眼睫眨了下,默了會兒道“我知……”
“你,何時動身?”
“我已讓無憂永樂備好馬車”。
“你現在就要走?!”
“嗯……”我垂眸“蕊姨,我去看看絕兒”。
“也好,絕兒現在在午睡,不知醒了沒?”
“無事,我只是去看一眼便走”。
小小的人影躺在床上,因是白天,屋內十分明亮,窗戶與房門皆大開,風吹了進來,床頭不遠處是一方軟榻,榻上置了一小小的四方木漆桌,這桌子上亂七八糟的放了些紙筆,那紙上依稀可見有些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的涂鴉,刮進來的風將這些紙張吹得簌簌作響,有些紙張被風吹得飄落在地,一雙白皙漂亮的手將紙張撿起來,放在桌子上,輕輕用硯臺壓住。
床上的小人兒睫毛長長,睡覺時眼睫一顫一顫,嘟嘴含著手指,圓嘟嘟的,看著十分可愛,身上穿著天藍色錦衣紗袍,未束腰帶,雖是小孩子款式卻是做工精致,梳著小男孩的發髻,因睡覺有些散亂,但依舊不妨礙他是一個玉娃娃的事實,長大不知是何絕色……
走進,那雙漂亮的手拉起一旁的錦被輕輕為那小人兒蓋上,雖說快要進入夏日,但如此吹風也易著涼。
將他的手指輕輕拉起,放入被中,就要離開,小孩子糯糯的聲音響起“娘親……”有些含糊不清,卻是帶著十足的依賴親切,甚至隱隱的欣喜。
絕兒爬起來,用自己那雙肥嘟嘟的手揉了揉眼睛,帶著些撒嬌道“娘親,絕兒今天有練字,絕兒會寫自己的名字了……”
“嗯”我輕輕應了聲。
“娘親,絕兒要抱……”然后伸出自己的小手,有些怯怯的看著娘親,娘親很少抱他,大多時候都是姨奶奶跟絲兒阿姨,還有一堆漂亮姐姐照顧他,娘親時常不見人影,姨奶奶她們總是笑呵呵的逗他開心,娘親不是,娘親很少對他笑,總是淡淡的,但他就是喜歡向娘親撒嬌。
那伸出的小手微晃,絕兒眸光一閃一閃,似是期盼又帶著些害怕,望著娘親,然后他看著娘親望著他若有所思,他有些不開心,小小的他還不知道這些情緒叫失落傷心,他打算放下手臂,但下一刻娘親竟然靠過來,輕輕抱住他。
絕兒開心極了,撒嬌的叫著“娘親,娘親……”眼眸燦若星辰。
我輕輕抱著他,垂眸,兩年前,生下他,取名絕兒,生絕兒時是難產而且是早產,他出生時體質虛弱,原以為會活不下去,不過如今卻是極其健康,那雙眼睛像極了那個人……
我輕輕拍著他的后背,“絕兒,娘親要離開一段時日……”
娘親離開是很平常的事,他依舊開心的問“那娘親什么時候回來,明天,三天后?嗯,還是一個月?”有次娘親就是離開了有一個月才回來看他,他不喜歡娘親離開他那么長時間。
輕輕答著,“不知,絕兒,娘親這次離開的時間會長一點,比一個月會長很多……”答話的人不知自己的面上一直掛著淺笑,很溫暖。
而被抱著的絕兒自是也看不到,只是聽到娘親說要離開很長時間,他很沮喪,但是他從不哭也不鬧,他緩緩退出娘親的懷抱,眼眸一閃一閃的望著娘親,“嗯,娘親去吧,絕兒會很乖的……”,其實他想說的是娘親不能帶著絕兒嗎,但是他不敢,曾經有一次他就問過娘親可以帶他一起出去嗎,娘親沒有答話,但是他感覺得到,娘親生氣了,他不想娘親生氣,自此后,他再也不提這句話。
聞言,我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小孩子的頭發很柔軟,“絕兒很乖,娘親很欣慰……”說出來的語調柔柔軟軟,一剎那間我有些楞仲不似自己,可看著懷中的小人兒很是開心的模樣,揪著她的衣袖,用自己的臉頰蹭了蹭,像是一只撒嬌的小貓。
我淺淺的笑了笑,問“絕兒舍不得娘親?”
懷中的小人悶悶的答了聲“……嗯”
我伸手摘掉脖子上的羊脂白玉,當年義父送與娘親的定情信物,洛家的祖傳之物,輕輕套在絕兒的脖子上,邊系著繩扣道“這塊玉石,是娘親的貼身之物,即使娘親不在,也有它陪著絕兒……”
絕兒伸手緊緊攥住胸前的玉石,“嗯,娘親不在,有小玉陪著絕兒,但是娘親要早日回來,絕兒會想娘親的……”
聽著那好笑的稱呼,還有這撒嬌的話語,心中一軟,我對絕兒是否冷淡了些,這次離開,不知何日會回來,絕兒的存在暫時還不能讓宮中人知曉。
我抱了抱他,應道“嗯,娘親會早日回來”。
絕兒發覺今天的娘親對他好溫柔,會對他笑,他有些心花怒放,忍不住繼續撒嬌“絕兒每天都會想娘親,那娘親也要每天想著絕兒”。
小孩子的要求總是這么稀奇古怪,但她依舊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