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是家旺的中學同學，又是一同考上軍校的戰(zhàn)友，當了六年排長得不到提升，便干脆轉(zhuǎn)業(yè)回了地方。那些年，排長當五、六年的一大把；更有些從地方大學招來的本科生，來時當排長，享受副連待遇，十幾年后轉(zhuǎn)業(yè)，卻還在正連副連崗位上，實在讓人哭笑不得。海清就是在這樣的形勢下，才鐵了心要求轉(zhuǎn)業(yè)的。因他妻子是嶺南市本地人，他在軍校學的是測繪專業(yè)，因此被安排在市設計院工作，雖然職務低，但單位好，收入不錯，有時還可以接些私活，經(jīng)濟上比部隊好很多。自海清轉(zhuǎn)業(yè)后，兩人偶有電話聯(lián)系，但已兩年多沒有見面，海清這次來訪，令家旺喜出望外。家旺留海清在家里吃飯，海清也不推讓，與家旺天南地北地聊起來。

“天氣這么熱，怎么不買個冰箱呀，電視也沒有，這樣太不方便了吧？”海清問。

“是呀，原來一個人吃食堂，什么都好說，現(xiàn)在是一家子，沒有電視冰箱真是不方便呀。”

“那為什么不買呀？”海清不解地問。

“不瞞你說，不是不想買，而是沒這個。”家旺用右手大拇指在食指、中指上擰了幾下，苦澀地一笑。

“不會吧，都當股長了，不會連這點東西都買不起吧？”海清有點驚訝，半是懷疑半是調(diào)侃地說。

“真的呀，不騙你。我騙你干啥呢？這樣吧，我干脆把底給你交了吧。我結(jié)婚那年欠下三千多元債務，到前兩年才還清。好不容易存了一點錢，又為我老婆的工作調(diào)動花光了。你看我現(xiàn)在每月工資六百多元，除開給我母親的生活費，光夠一家人的開支，必須等到她的工作定妥了，才可能有節(jié)余。你說我現(xiàn)在拿什么去買呢？”家旺兩手一攤，一臉的無奈。

“你現(xiàn)在還只有六百多嗎？怎么這么少？”

“是呀，我都工作十幾年了，工資待遇上還不如工廠一打工的。我的表妹在工廠做主管，每月能掙好幾千哩。不過軍隊有軍隊的好，我并不是有什么怨言，只是實事求是地說一說。不是強調(diào)軍隊要過緊日子，要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嗎？所以這些年部隊工資基本沒有變，裝備也一樣，還是五、六十年代的，幾十年一貫制，那些武器大家閉著眼都會使了。”

“哦，是這樣。看來我轉(zhuǎn)業(yè)這一步算是走對啦？”

“那是肯定的，看你現(xiàn)在多瀟灑。不過，部隊也不可能老這樣下去的。大家都在想，富國才能強軍，現(xiàn)在國家正集中精力搞經(jīng)濟建設，方方面面都缺錢，軍隊這時候過幾年緊日子，忍一忍也就過去了，等將來國家富裕了，有能力加強軍隊建設時，軍隊的狀況一定會大為改善的，你說是吧？”

“那是一定的。到時候希望你能當首長，指揮千軍萬馬。”海清笑著說。

“別取笑了，當首長是不可能的，我從未做過夢。”家旺挺認真地說。

“那你對‘不想當首長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這句話怎么看？”海清問。

“我不同意這樣的觀點。我認為首長是在長期的工作和生活中自然形成的，不可以提前預設。要是誰一入伍就是奔著當首長去的，可以說百分百會失敗。因為他的心不會平穩(wěn)，很難經(jīng)得起失敗和挫折的考驗，也絕難熬過那漫長而艱苦的歲月。要當首長，必得先當好一個兵，才可能當班長；班長當好了，才可能當排長；排長當好了，才可能一步步往上升。如果連個兵都當不好，怎么可能當首長？那只是癡人說夢。首長是一定會有人來當?shù)模鞘谴罄颂陨车慕Y(jié)果，其間充滿變數(shù)，是不可以預知的。當然，我講的是正常情況下，個別特殊情況不在其中，我這里不去說它。再說了，如果個個都只想當，那基層干部誰來當？槍炮誰來扛？所以這種觀點是站不住腳的。士兵才是軍隊的基石，只有把士兵當好了，才能談及其它。所以完全可以這么說：只想當首長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說到這里，家旺停了一下，見海清沒有搭言，于是繼續(xù)解析說：“我還是比較欣賞**的‘釘子精神’，立足于干一行愛一行，做一顆‘永不生銹的螺絲釘’比較好。這樣就能人盡其才，才盡其用，各方面形成合力，社會也才能進步。”

“嗯，有道理。那你對自己的未來有什么規(guī)劃嗎？”海清問。

“我打算長期在部隊干下去，除非組織上要我轉(zhuǎn)業(yè)，我自己不會提。至于職務嗎，能升當然要升，升不上去就算，我沒有什么具體目標，順其自然吧。”家旺回答。

“嗯，像你這樣心態(tài)還是麻好的，只是其他人可能不這么想。”海清說。

“那肯定的，現(xiàn)在想轉(zhuǎn)業(yè)的人很多，人各有志嗎，每個人想法都會不同，我只是根據(jù)自身情況而定的。我之所以沒有動過轉(zhuǎn)業(yè)的念頭，一是我比較熱愛部隊這工作；二是家屬已經(jīng)隨軍了，沒有了后顧之憂。”家旺如實地說。

“行，我支持你，你就在部隊好好干吧。不如我們約定一下，你一心當官，我一心賺錢，好么？”

“好，愿你財源廣進！”

“愿你官運亨通！”

“好啊，你們倆同學互相促進，比翼齊飛，那多好啊！”大菊把兩個炒好了的菜端上桌來，不失時機地鼓勁。

倆人受到鼓舞，禁不住飄飄然起來，臉上寫滿自信與期盼。但沒想到，在后來的生活中，正是因為那不經(jīng)意間的一句約定，在產(chǎn)生一些積極作用的同時，也給倆人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和麻煩。這使家旺明白了凡事不能急于求成，不可強求的道理。是的，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上進心和壓力也一樣。上進心太強，壓力太大，往往會產(chǎn)生相反的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

“呃，對了，敢問你現(xiàn)在工資多少？”在吃飯的當口，家旺給海清添了一杯啤酒，問。

“二、三千吧，要看業(yè)績的，多勞多得。”

“乖乖，還二、三千吧，二千三千一樣嗎？看來你真成富翁了！”

“哪里，哪里，富裕談不上，只是溫飽而已。”海清自豪地笑了。

“怎么樣，老同學，能不能拉兄弟一把呀？”家旺試探著問。

“行啊，買電視冰箱是嗎，你說吧，要借多少？”海清豪爽地說。

“如果方便就借五千吧，我難得再求別人。”

“好的。不瞞你說，我前陣子接了一點私活，手頭正好有筆錢，湊一湊就差不多了，你哪天去買，告訴我一聲，我?guī)湍惆彦X送去。”

“那真是太感謝了！”家旺興奮地說。

“謝什么呢，這點小事。以后有什么困難盡管找我，千萬不要客氣。”

“哎呀，這位同學真是太好了。不過請放心，這些錢我們只是打個轉(zhuǎn)，會盡快還給你的，以后沒什么大事也不好再麻煩你。”大菊連忙接過話茬，笑盈盈地解釋。

“嫂子不必客氣。我跟家旺是知根知底的兄弟，家旺的為人，是我打心眼里佩服的，所以只要能幫到忙，那還是我的福分呢。”

“看你說的，弄得我起雞皮了。哎，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會說話的？”家旺用手指著海清，哈哈哈大笑起來。海清和大菊也笑，弄得正在啃著雞腿的李拜二不知大人們笑什么，一臉好奇地望著他們。

“再見啰，李拜二，好好讀書哦。”臨走時，海清向博洋揮了揮手，博洋傻傻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看你，什么都不懂，快跟叔叔再見。”大菊邊說邊走到博洋跟前，拍了一下博洋的頭。

“叔叔再見！”博洋反應過來，朝海清揮揮手，清亮地說。

“爸，為什么段叔叔他們不叫我名字，老叫我李拜二？”五歲多點的李博洋終于忍不住問了這個困擾他的關(guān)于小名的問題。

李拜二，你覺得這名字好嗎？家旺問兒子。兒子說不知道。家旺就把這個名字的由來跟兒子講了，說是爹媽從相識到訂婚，到結(jié)婚，再到生你那天都是星期二，星期二又叫禮拜二，而我姓李，李與禮同音，就給你取小名叫李拜二啰。

博洋似懂非懂：“那你為什么叫李拜一，媽媽叫李拜天呢？”

家旺笑了。這個嘛，家旺說，因為你是爸媽生的，對不對，是先有你媽媽，后來爸爸加進來，與媽媽結(jié)婚，就生下了你，而你叫李拜二了，爸媽又在你前面，所以就叫李拜一、李拜天，明白么？

博洋點點頭又搖搖頭，還是不明白。

家旺就舉了一個例子，說好比農(nóng)民伯伯種玉米，先有了一塊好的土地，然后在適當?shù)臅r候往地里播下一顆玉米種子，及時澆水施肥，一段時間后就會長出一顆小玉米的苗苗來。如果你媽是那塊土地的話，我呢就是那粒玉米種子，你就是長出的那棵小玉米了。小玉米慢慢長大，會變成大玉米，大玉米的種子又可以下到另一塊地里，生根，發(fā)芽，長大。生命就像玉米一樣循環(huán)往復，生生不息。至于叫什么名字，那完全是由父母的意愿決定的，叫什么都行，高興就好。李博洋也好，李拜二也好，都一樣。這下明白了嗎？

哦，知道啰。兒子終于不再糾纏，高高興興地玩兒去了。家旺驕傲地對老婆大菊說，這小子，愛較真，不愧是我的種。

美的你了，愛較真有什么好的，整天纏著你，煩！大菊不耐煩地說。

不煩，不煩，有什么問題叫他來問我，看我怎么對付他。家旺一臉嬉皮笑臉，弄得大菊沒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