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7年的夏天，又一屆新兵訓練結束，將要分配下連，家才隨隊前往訓練基地接新兵。全師三千多名新兵正在列隊趕往操場集中，B團卻還有一名叫張華的新兵分不下去，他因在新訓期間打群架和私自離隊受記大過和嚴重警告兩個處分，哪個單位都不要他。軍務股江參謀急得沒法，把各單位負責接兵的干部集中起來，準備采取最原始的辦法——“抓鬮”來確定。紙條寫好了，卻沒有人去抓，有的甚至借故離開了現場。大家都明白，這樣一個兵要帶好不知要付出多少心血，弄不好還會“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誰愿意冒此風險啊？

“怎么回事，新兵還沒分完？”副團長邊問邊向這邊走來，眾人的眼光齊唰唰看著軍務股江參謀，江參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十分難堪。

看到這種場景，隊伍里的家才站不住了，他的心中由驚訝變成了憤怒，強烈的恥辱感激起了他那與生俱來的不服輸的倔勁以及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豪情，他決定不信邪，偏要了這個兵！這個念頭在心里憋了好一陣，終于憋不住了，在江參謀難堪惱怒即將發火之際，只聽隊伍里一聲喊，特務排長家才發話了：“報告！請把這個兵給我吧！”

此話一出，眾人臉上帶著復雜的表情，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家才。

“給你？”江參謀驚喜之余又有些擔心，往年特務排都是挑的好兵去，現在他卻要這么一個兵，能行嗎？

“放心吧，我一定把他帶好！”家才自信地說。

“那好，跟我走！”江參謀如釋重負，轉身就走。

小車一陣急馳，停在了一處黃色的營房前，家才隨江參謀下車，走進新兵團二營五連。二排宿舍里，新兵都已經去操場集中，只剩張華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搓著兩只手，身體向前勾摟著，頭埋得很低，幾乎與膝蓋一線，兩眼散亂地看著眼前的地板，目光呆滯。右臂上那條粗大的疤痕格外顯眼，像蜈蚣一樣從短袖襯衣的袖口往外鉆，甩不掉也抹不去。

入伍才幾月，他的人生就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由一個快樂向上的有志青年變成了受人鄙視的后進士兵，淪落到沒人要的地步，什么理想啊，愛情啊，前途打算啊，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剩一顆懊悔與頹喪的心。接二連三的打擊，使他脆弱的身心遭受重創，不知何時才能復原。剛剛步入社會，生活便給他上了無情的一課，使他深切體會到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滋味。

他似乎對什么都不感興趣了，以致于一行人來到他面前時，仍然那么無動于衷地搓著手，看著眼前的地板。直到江參謀叫到張華的名字時，他才抬起頭來看著他們，眼神怪怪的，卻并不答話，似乎在心里說，“有什么事就說，我聽著呢。”

“張華，我是軍務股江參謀，是來接你的。這位是特務排長，你跟他走，是他點名要你的，你可要好好干哦。”

“點名要我？”張華一下蹦了起來，一臉驚奇地問。這一瞬間，他的心里似有一縷春風拂過。

“是的，快帶好東西跟我走。”家才微笑著走過去，拍了拍張華的肩膀，眼神堅定而又親切。

這時候，張華的心里涌過一絲暖意，眼淚不自覺地溢滿了眼眶。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話，卻什么也沒說；他抬頭看了家才一眼，不好意思地轉過身，雙手反握背包繩，用力一甩將背包上肩，然后提起提包、水桶和小凳，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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