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階段很快就過，到了實彈射擊階段，按規定每個炮班先試射二發，三天后考試，各打三發，依此評定成績和評獎。

那天上午九點多鐘，民兵們扛著火炮和彈藥，頂著烈日爬上了兄弟嶺實彈射擊場，在指定的位置集中，做著試射準備。

指揮部設在附近的一個山頭上，離陣地約三百米。目標區在陣地對面那個山坡上，是一個直徑三十米左右的大圓圈，已沿邊線灑了白石灰，最中間的靶心位置用幾朵小白旗圍成了一個約三米直徑的小圓。在目標區兩邊較遠的地方各有民兵站崗放哨，目標區的后面是綿延的群山，其右側約幾公里處有一個村莊，土黃色的房子隱約可見。

前幾個班試射成績都不太好，有的一發未中，有的只中一發。

輪到雙龍村炮班試射時，家旺心里突然緊張起來，心怦怦跳著。不過還好，當他隨著班長的口令扛起火炮向預設陣地進發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動作要領，也就不那么緊張了。

占領陣地，架炮，目測距離，計算和裝定諸元，安裝引信……家旺與其他幾個炮手齊心合力，迅速做好了射擊準備。

家旺左手握著高低機，右手搖著方向機，兩眼盯著水準氣泡，隨時調整到居中狀態，屏氣凝神地等著班長口令。

放！班長口令一下，一炮手將握著炮彈的右手一松，“咣――當”一聲響，炮彈滑入炮膛，撞擊底火，點燃火藥，飛出炮膛，在空中劃出一道不規則的美麗弧線，晃悠悠地向目標飛去。

數妙鐘后，“嘣！”的一聲悶響傳來，目標區不見火光，右側山包后卻有一股煙霧冒出。

“哇，怎么偏那去了，再遠一些不就打村子去了嗎？”一炮手脫口說道。家旺朝煙霧望了一眼，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

班長跑來察看了駐鋤和炮位，接著對操作火炮的各個環節仔細檢查，又查看了引信和底火，卻沒有找到原因。于是班長叫大伙圍成一圈坐下，讓大家討論，看問題可能出在哪里。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著，家旺則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里回顧著剛才的操作過程，他猛然想起剛才炮彈“咣”一聲入膛時，自己心里一緊，握著方向機的右手好像向右抖動了一下……炮彈向右偏離，沒有其它差錯，對，一定是這個問題！于是家旺報告說，問題找到了，可能是我在炮彈入膛時向右帶了方向機一下。

班長眼睛亮了一下，說這就對了，我說怎么找不到原因呢，你這里帶幾個密位，那邊就去了幾百米。

班長停了一會繼續說：“打炮不像打槍，稍有不慎便出大問題。打偏的原因很多，比如目測距離，比如瞄準，還有彈藥和引信，以及天氣等都能造成影響，但最怕的就是操作失誤。好在這是第一發，還有改正的機會。”說完拍了拍家旺的肩膀：“別緊張，慢慢來。”

家旺點了點頭，說嗯。

“標尺減10，方向向左003，一發裝填！”第二發試射開始，家才右腳后撤一步，蹲下，右手搖著方向機，左手握高低機旋鈕，裝好標尺諸元，向目標瞄準，居中水準氣泡，一步步仔細地操作，確認沒有問題后報告：“好！”

“預備——放！”

又一發炮彈飛出炮膛，旋轉著劃過天空，向對面的山上飛去。數秒過后，炮彈掉頭向下，脫離視線；又過了一會，只見目標區內火光一閃，隨即傳來“嘣”的一聲，冒起一團黑煙。

終于看到炸點了，家旺心里一陣欣喜。如此看來，六０炮也并非班長說的那么可怕，只要操作得當，就沒問題。家旺心里想道。

對于這樣的成績，班長劉一常卻不太滿意，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帶領全班反復訓練、總結，從陣地選擇、駐鋤設置、目測距離、裝定諸元和引信到瞄準、擊發，各個環節仔細檢查，嚴格把關，力求做到精益求精。為了調節氣氛，鼓舞土氣，增強信心，班長還利用訓練間隙給大家講戰斗故事，其中最令大家感興趣的是神炮手趙章成的故事。

那趙章成在班長口里簡直成了神一般的人物，說在紅軍強渡大渡河的時候，他僅用三發炮彈就擊退了守敵一個營的反撲，掩護十八勇士強渡成功。

又說是在抗日戰爭的一次戰斗中，八路軍繳獲了三門迫擊炮和一批炮彈，但參戰部隊中卻沒有人會炮，而戰斗又急需炮火支援。于是指揮部緊急調了趙章成過來，臨時選了六名戰士供他指揮。炮擊開始了，六名從未摸過炮的戰士在趙章成的口令指揮下為他裝彈、換藥包，而趙章成則一個人同時操縱三門炮進行不間斷的射擊，直到三門炮的身管都打紅了。日軍指揮官看到這么密集的炮火，以為八路軍有一個迫擊炮排在齊射，立即下令向后撤退！

還有一次敵人在一個懸崖的山洞口設置了機槍陣地，封鎖住了道路，我軍進攻受阻，必須將其打掉。趙章成受命后攜帶一門六O迫擊炮和二名士兵從溝底運動到那山崖底下，將炮身垂直向上，以接近九十度的角度向上發射二發炮彈，硬是將敵火力點打掉了。

趙章成不僅炮打得準，能把迫擊炮操弄得出神入化一般，對各種目標都可以射擊，指哪打哪，百發百中；他的發炮方式也五花八門，有架在樹上打的，有扛在肩上打的，有抱在懷里打的，甚至還有不要炮架和瞄準具，將光光的炮筒子夾在腋窩下打的。不僅如此，他還能對炮彈進行改裝，在彈藥里面裝上辣椒粉，讓敵人以為打的是毒氣彈，紛紛棄工事而逃！

還說趙章成原來只是國民黨西北軍中的一個迫擊炮手，沒有文化，是一文盲，卻憑著自己的天賦和戰斗經驗，練就了精湛的迫擊炮操作技術，后來隨部隊起義加入了紅軍，從普通一兵一直做到炮兵副司令；他還信佛，相信輪回轉世，不愿意殺生，但打仗時又不得不開炮，于是每次發炮前都要單腿跪地向天地鬼神和佛祖禱告，說他是奉命行事，請冤魂野鬼不要找他，讓人聽了忍俊不禁，既震驚又好笑。

神炮手趙章成的故事深深地感染著大家，也極大地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和自信心，全班人馬躍躍欲試，只等著考試那天一顯身手。

果然，在接下來的實彈射擊考試中，雙龍大隊炮班取得了三發炮彈發發命中的好成績，被評為優勝班，李家旺被評為優秀民兵。民兵訓練總結大會那天上午，家旺和全班六人都戴著大紅花上臺去領獎，個個喜氣洋洋的。臺下掌聲陣陣，眾人紛紛議論和夸贊他們。回想兩個多月來的民兵生活，家旺心情特別激動。站在公社禮堂那高高的主席臺上，俯視著臺下那些穿著不一表情不一反應不一的干部和群眾，他第一次體會到了被重視的感覺，第一次品嘗到了成功的喜悅，就好像自己中了大獎，手里捧著的不是一件小小的獎品，而是一塊金牌，一個城市戶口，一個跳出農門的通行證；又好像自己登上了一座高峰，走上了一條金光大道，命運從此將被改寫，美好的前程在等著他，在向著他招手，在對著他笑。雖然只是一瞬間的暇想，走下臺來，他仍然是個農民，穿著粗布衣裳，吃著五谷雜糧，講著本土方言，過著和祖輩一樣的生活。但站在主席臺上時那瞬間的閃光畢竟給了他信心、勇氣和希望，使他即將沉寂的心又活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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