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沐魂
- 沐魂歌
- 熱寂.
- 4284字
- 2023-10-20 20:24:43
原來,這是間封閉式的獨立病房,很寬敞,一切都是那么的白而發亮,但是卻有種身處地下室的沉悶感。
這里沒有病床,取而代之的是豎起來的培養艙,像三根粗壯的承重柱立于這小小的天地之間。
剛才譚小白躺著的那張手術臺已被撤下,他被喚醒過來,然后像大件快遞一樣被傳送進培養艙,再立起來。
他的右面是那個胎兒所在的A號艙體,左面則是一個被白氣蒙住內壁的C號艙體(該白氣是曲線跳躍正負對沖劑還沒完全揮發,附著在玻璃上)
他是中間的B號。
“給這次實驗取個名字吧。”
一個身高有些矮小的男人,背著胳膊,手里轉著一串價值不菲的佛珠。他看著艙體里一絲不掛的譚小白,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平和地說著。
他的眼睛有些混濁,眥角旁的肌肉總是緊繃著,這讓他的眼神精光內斂,透露著一種不易被人察覺的兇狠。
“老是用日期和代碼來標注名稱,看起來缺少某種美感和意境。這次實驗的所有細節,幾位老總是要過目的。”
“別讓人家在看名字的時候就預料到內容的枯燥。他們是一些商人,喜歡有噱頭的東西。”
說話者,是被王珺稱作吳博士的男人。
吳博士,49歲,是一名美裔華人的生物學博士。但他本人一點也沒有博士的樣子,反而更像那種在道上混跡的商人。
他身上并沒有穿著像王珺和Alice那樣的醫用白大褂,而是一身筆挺且裁剪得當的藍色西裝。這也意味著他從不參與實驗的具體工作,只負責項目上的檢測、校準、還有管理。
“叫什么好呢?!”
“老師,你是知道的,我最不擅長搞這些了。”
電腦前,王珺停下手頭的工作,坐在轉椅上的他身子往后一抻,雙腿離開辦公桌的局限可以盡量伸展,似乎這樣做可以快速找到靈感。
他在吳博士的面前,放松了很多,身上原先那種對他人淡漠而疏遠的氣場消失殆盡。
幾年前,吳博士受邀到大學講課,認識了對遺傳學頗有見地的王珺,然而他卻是少數質疑進化論的人。
王珺能在S.E工作并接觸到核心項目,吳博士對他有知遇提攜之恩,所以王珺常在私底下稱吳博士為老師。
“過來看看,我也跟著一起想想。Alice呢?”
“去外面了。女生嘛,當著咱們兩個男人的面,一直圍著一個沒穿衣服的青年做生理觀測,好像有些不妥。”
“就在剛才,我已經啟動了數據神經線和腦組群轉換器。33號接下來的所有意識活動都會被儲存在檔案里,意識轉移也會陸續到位。”
王珺索性從椅子上站起來,也來到這三根全由玻璃制成的柱子面前。
“已經啟動了?.....33號這么快就適應了哈靈比鈉?!”
哈靈比鈉,是營養水中重要的組成部分:鈉鉀離子,具有維持人體滲透壓的作用,也會維持神經和肌肉的正常興奮性。
一般而言,實驗者剛被喚醒,至少需要4個小時后才能啟動數據神經線的操作。否則會很容易造成致命危險,神經線里的特殊物質會讓實驗者自己在一陣抽搐中脫水而死。
吳博士第一時間覺得王珺做的有些操之過急,但是憑他對王珺的了解,此番舉動應該另有文章。
果不其然,還沒等吳博士追問,王珺就把譚小白的數據遞了過來。
“老師,看看吧,我們算是誤打誤撞了。”
“33號的神經元之間,電流閥值不同尋常,在80mv。一般人也就是60mv的樣子。這導致了他體內的細胞異常活躍,吸收能力很強,恢復能力也很快,是一個潛在的超強人體戰士*,應該送往二樓的。被劃到咱們三樓,有點大材小用了。”
“這個世上,從來不存在誤打誤撞一說,都是命運使然。”
吳博士接過王珺遞來的平板電腦,神色凝重地說道。
屏幕上,有一個旋轉的人體結構圖,經絡畢現,五臟俱全,可以隨著指尖的操作任意縮放。
他的身體內部被一團游走的褐色液體充斥著,很像熱感應器下看到的活體畫面。那些褐色的東西表示實驗者與外部的融合性,一般分為灰色、藍色、綠色、棕色。顏色越深越醒目表示融合性越強。
褐色,吳博士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已經不能用適應來形容了,更像是某種對外部的吞噬。換句話說,他的身體在啃食外部的特殊媒介與營養液。
“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罕見,真的太罕見了!”
說到這里,吳博士像是發現了寶藏般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他把電腦還給王珺后,便又背起了胳膊。
這次,佛珠在他的指間快速地轉著。
“小珺,”吳博士總是這樣稱呼王珺,“還記得總工程師的粒子學說*嗎?”
王珺點點頭說:“記得。雖然以我的認知,無法做到很好地理解其內在,但它卻賦予了生命另一種解釋。”
“說說看。”吳博士很喜歡和王珺討論有關生命的東西,他覺得王珺也樂在其中。
“好吧。”王珺不擅長表現,有些卻之不恭地說道:“粒子學說,在應用上是一種不脫離社會學的假設。且理論來源極為真實,準確。它提出了這樣的一個疑問——為什么所有智慧生命,只有在人類的身上察感到了精神領域和心靈空間的痛苦,而其他生物并不明顯,或者說基本上只是痛感。一字之差,相距甚遠。這其中的區別,根源在于意識的體驗和情愫的累積,也就是眾生理解的靈魂一詞。”
“它指出人類的靈魂,是一種生物磁場的思維意識結構,這種思維意識結構類似一臺電腦的軟件程序。其組成部分是空間反物質結構的負宇宙粒子。在物質上,人有形軀之隔,但在粒子的層面,大家都是同一個整體的一個部分。這種特殊的粒子寄存在人類的肉身中,會隨著光的能量波動而相應的釋放與吸收。當這種粒子完全在人體消失的時候,人就會死亡。相反,一個人的身上,這種粒子越多,他的能量也就越大,但卻存在一個閥值。這個閥值的單位,以ds命名。這是一種絕對的存在,無法打破。就像我們人類在宇宙中,始終無法在速度上突破光速一樣。”
“總工程師在幾年前,從奧珀賽戈*上得到了這個閥值的大小推演公式。”
“它表示:這種特殊的粒子量,在人類身上,平均在29ds。在人類的近親——猩猿身上,平均在16ds。邊境牧羊犬,在12ds。寬吻海豚,在10ds。渡鴉8ds,灰鸚鵡7ds,亞洲象5ds,虎鯨4ds,北太平洋巨型章魚,4ds。這個閥值的從大到小,剛好是地球上具有智慧生物的排名。這不是偶然,或許......”說到這里,王珺停頓下來。但吳博士卻接上了話。
“或許,這是被某種高等生物刻意設計的。”
“可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王珺小聲的說道,但還是被吳博士聽見了。
“好了,好了。”吳博士看著王珺陷入沉思,他了解王珺,一旦進入某種執著的狀態,王珺可是好幾天出不來。這種類似精益求精的心境,也是吳博士為什么把王珺安排在隱秘項目的原因。
“咱們不是給這個實驗起名嗎?似乎說的有些遠了。”
王珺幽怨地看著吳博士,意思是說:還不都是您老人家起的頭?
哈哈,吳博士爽朗地笑了笑,隨即說道:“小珺,你最初的話點醒了我。——我想到了一個名字。”
“老師指的哪句?”王珺試探性地問著,有點不明所以。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嗯?老師,我自始自終好像沒說過這話吧。”
“神經元電流,會讓你想到什么?”吳博士當然知道王珺沒說過這話,他臉上浮現出拋玉引磚的表情。
“神經元電流,是一種生物電流。有人認為這是一種顯意識,但現代的見解表明,生物體的神經活動和肌肉運動都伴隨著微弱的電流和電位變化。它有著億萬的數量,其穩定點位是內負外正。當受到外部的刺激則變成了內正外負。電位差的轉變讓信息得以傳遞,意識便由此而生。”
王珺有些機械地回答著。
“對!”吳博士肯定地點點頭,眼神中為王珺的解釋大為贊揚,“正負一說,在中國古代常用陰陽所指。——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為稱。”
“沒想到,這些關于人體的奧秘,古人早就在幾千年前就看到了究竟,還把它寫進《道德經》里。”
聽到這里,王珺似乎明白吳博士剛才為什么那樣說了。
“在古代,有一種神功叫移魂大法,和我們現在所做的工作很像。”吳博士繼續說道,“....不如我們叫它....沐魂....歌,怎么樣?”
營養水特有的密度和浮力讓譚小白始終處在培養艙居中的位置,由于身高的原因,吳博士有些微微仰視。
在得知譚小白異于常人之后,吳博士仰視的目光便帶著幾分朝圣的感覺。他看著譚小白沐浴其中,無數的氣泡一道接一道,從底下快速升起,循環往復,像某種意義上的音符。更聯想到,靈魂一說,會隨著光的沐浴而使其內在的粒子量產生變化。雖然他不清楚,這種粒子的實質和作用是什么。
“——沐魂歌?!”
王珺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沒聽錯吧,一向肅穆莊重的老師怎么會起一個聽起來像玄幻小說的名字。但是明面上不好意思反駁老師,于是王珺委婉地說出自己的見解。
“盡管人的意識,在一定程度上和古人所認為的三魂七魄很相似,但那些都是樸素的形而上學主義。”
“我覺得上頭的老總看到這個名稱后會認為咱們有故弄玄虛之嫌。要不還是叫《基于周期過程的意識連接、轉移和神經性活動的特征統計與分析》?!”
哈哈....,吳博士笑著搖頭,但表情卻是在認同王珺的說法,“你說的有道理,嚴謹且客觀,但是太長了有點拗口。”
………
呲呲的聲音,像是某種鱗蟲類的生物在狹窄的管道里爬行,從B號艙體的頂部發出。
接下來的場面,王珺看過很多遍,但每一次還是會感到有點惡心。想到此,他不禁后退了兩步。而吳博士卻面無表情,眼里甚至隱隱有欣賞之色。
隨著“吱嘎”的一聲,B號艙體頂部的中心露出一個杯口狀粗細的洞,應該是某種東西用來出入的端口。
營養水中的氣泡在這一刻似乎受到了某種召喚,從底部噴涌的數量越來越多,態勢也愈演愈烈。里面的譚小白卻仍如嬰兒般睡得酣沉。
其實他的意識早在半小時前就蘇醒了,但身體無法動彈,就連呼吸和心跳也無法感應到。一切都是一種近乎窒息的深邃和寧靜,好像漂浮在太空中,身邊點點明亮,卻觸不可及。
“咚咚咚”,像是一盆彈珠掉進水里的聲音,清靈而浸潤。一下子,至少有上百個黃豆般大小的發光球體圍繞著譚小白的身體像一群忙碌的蜜蜂般亂竄。
“咻…咻…咻”
過了會兒,這些在水中發出粼粼光芒的球體按照人體的經絡走向,緊緊地吸附在譚小白的四肢百骸上,倏然間,讓譚小白的肉體有一種被光芒切割的視覺。
他的身體在重要的部位:太陽穴、心、肝、腎、肚臍、生殖、手心腳心都噴出一條條橡皮筋狀的線形條,然后這些線條有條不紊地向上攀升,像深海里的水母傘蓋下的那些輕盈而柔軟的觸手。
這些線就是數據神經線,而腦組群轉換器,則是一條血紅色的大蟲子。
王珺雖然明白這東西不是生物,而是由人造的機器,但外形上和生物無異,甚至有蟲子那種讓人看一眼就心生畏恨的恐懼。
它從頂部的端口,幽幽地探出像肛門一樣的腦袋。它的嘴巴由大小息肉組成,外唇的邊緣長有堅硬而鋒銳的倒刺,可以固定并切開皮膚。內唇則十分柔軟濕滑,常常帶有烈性的粘合液,里面夾藏著一根可以溶于血液和腦漿的生物針。
這根針一旦扎進腦子里,就會分解成數以億計的神經因子,可以用來復制人的記憶。
大蟲子像赤蛇一樣,繞著譚小白的脖子慢慢游走,尋找著最適合鉆進腦子的入口。最終,它選定了譚小白的后腦勺。
它把頭部以下的部分弓成C形,有一個蓄力的動作,外唇大大的張開,像白骨一樣尖利的倒刺便從它的顎口顯現出來,然后猛地一下咬了進去。
“砰砰”,這一刻,譚小白感到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