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豪正在熱鬧，忽聽樓下一陣喧嘩，有個粗實的嗓子大喊：“你們怎么不講理，搶我的魚。”一人截口道：“胡說，老子不是給了銀子，你這廝嫌少，還能怪誰？”

那人提高嗓門道：“現今世面，這點銀錢濟得甚事？這么晚了，俺娘還指著俺的魚賣個好價，給俺娶個好媳婦呢。”

另一人失口笑道：“你看這小子犯傻，賣幾條魚就想娶媳婦，哈哈哈，豈不叫人笑掉大牙。”

賣魚的怒道：“你不稀罕？我瞧你爹爹娶你娘還不是幾塊布料幾斤魚肉，積攢了娶回來的，好什么好笑的？”

先一人笑得打跌，上氣不接下氣道：“熊大，你娘果真被幾塊布料魚肉瞧花了眼，稀里糊涂就嫁給你爹了？哈哈。”

熊大氣結，半晌方道：“好吧，再加十文錢，傻小子滿意了吧？”

賣魚的道：“不成，這魚稀罕著呢，我射了半天，才射到這幾條，不能便宜賣了。”

熊大奇道：“喬三你聽聽，傻小子說魚是射的？”

賣魚的氣憤憤道：“怎么不是，我張弓等啊等的，好不容易這條大公魚追這條母魚，鬧得歡，我梅山豬箭法準啊，一箭下去，嘿嘿，射了兩條。”

喬三打趣道：“你自己要娶媳婦，卻把人家一對魚夫妻射死了，造孽啊，我瞧你下輩子也要打光棍了。”

熊大吃吃笑道：“何止是下輩子打光棍，我看三生三世都娶不到媳婦了，大姑娘一見到你撒腿就跑，都道，‘降禍的太歲來啦，這個拆墻拆房的渾頭，不知道拆散了人家多少對好夫妻，所到之處，必有災殃，嫁給他豈不晦氣，不嫁不嫁。’我瞧你這山豬啊，走到哪里，那是家家閉戶，處處關門了。如果有人不幸與你狹路相逢，早行的碰到你就要掉銀子，做官的要壞了官職，做買賣的要折本，尋人的見不著人，告官的不準狀子，討債的不是廝打就是廝罵。個個見了你呀，都要吐口唾沫，叫聲妖怪。梅山豬啊梅山豬，我看你兩眼無神，大災星一個，還賣什么魚啊。”

梅山豬吭哧半天，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抽噎道：“可憐啊，嚇人啊，俺好可憐哦。”

兩人齊聲笑道：“你是可憐哩！還不快快將魚賣了回家，燒燒高香，轉個好運？”

梅山豬道：“咦，不對，俺有這般可憐么？你們嚇唬人。”瞧瞧籃中魚，又忍不住哭道：“可憐的這對魚夫妻啊，俺怎么沒想到呢？就將你們一對恩愛夫妻給射死了，這魚不賣了……”

兩人大感意外，齊聲喝道：“不賣了？”

梅山豬哭道：“是啊，俺不賣了，可憐的魚啊，不賣了，送給你們了。”

群豪放下碗筷，早已憑窗而立，此時天色大亮，紅日漸升，金光耀目。群豪瞧那梅山豬背著一張鐵胎大弓，方面大耳，粗實敦壯，不像山豬，倒像家豬一般，俱都好笑，瞧著三人爭持，不由莞爾，聽到后面，相視一眼，齊都捧腹大樂。熊大、喬三抬頭瞧見，臉漲通紅，齊叫道：“門主。”

關蛟見兩個弟子當眾出乖獻丑，悶哼道：“死剁頭的，買幾條魚也買不好，還不快滾上來。”楚落塵笑著擺手道：“貴門子弟好生有趣，這位賣魚的，嗯，梅山豬，你這哥兒爽直可愛，一起上來喝酒吧。”

梅山豬扶扶背上大弓，收淚道：“喝什么勞什子酒，俺娘還在家里挨餓呢。”

楚落塵聞言，更加喜歡，回頭道：“哪位哥哥借些銀子給小弟。”群豪紛紛掏出銀兩銀票遞來，道：“說甚相借？要多少拿去使便是。”花小小笑道：“我也有啊。”掏出三錠金子，想了想，又拔下發髻金珠鳳衩，纖手捧來。

楚落塵笑道：“夠了，盡夠了。”在花小小手中取過金錠，將鳳衩仍插回她頭上，花小小頭一偏，讓他插了，香肩微顫，連頸子都紅透了。

高野欲言又止，悶哼一聲。

楚落塵回過頭來，將金錠顛一顛，見約莫折合兩百兩紋銀之數，揚手道：“梅山豬，這些銀子可夠你娶媳婦安家用度么？”

梅山豬歪著頭瞧見，呆了呆，道：“不知道，我沒見過這個，很值錢么？俺不能拿你的，俺娘會罵我的。”

楚落塵笑道：“不怕，你就說是朋友送的，你娘不會怪責的。”

梅山豬想了想，道：“好吧，不過你要去俺家和俺娘說清楚。”

楚落塵笑道：“好，我和你同去。”

熊大、喬三拉拉扯扯，將梅山豬拉上酒樓。群豪大喜，重整杯盤，拉了高野和梅山豬同坐了，歡呼縱飲。

不久黃燜魚、辣魚湯齊端上席，群豪大聲叫好，紛紛舉筷。

梅山豬停箸不食，遲疑道：“魚夫妻啊，俺不吃。”花小小撲閃雙眼，咯咯咯笑了起來，眼波定在楚落塵臉上，喘息道：“他不吃，你吃不吃？”高野皺眉道：“小小。”花小小嗯道：“我問問呢，師哥愛吃只管吃啊。”高野悶聲道：“拿酒來。”斟滿酒水，又連干三碗，烈酒穿喉下肚，約莫是酒氣上涌，不禁雙目泛紅。

群豪盡歡，跌跌撞撞付鈔下樓，高野仍趴在桌上，將桌拍得山響，大喝大嚷道：“酒來，再斟三碗。”

花小小秀眉一蹙，咬著嘴唇道：“師哥，走吧，別逞強喝啦。”高野抬起頭來，歪斜著頭，醉眼蒙眬道：“小小，你還走不走？還跟不跟他走？”

花小小大羞，瞟一眼楚落塵，道：“你醉了，說胡話了。”

高野雙手亂揮，大喝道：“我，我沒說胡話，你是跟我走，還是跟他走？”

楚落塵暗自心驚，走前攙扶，勸道：“高兄，走吧？花先生還在等你。”

高野掙開，戟指怒道：“別管我，你這潑皮小子，死囚無賴，本來……我和小小好好的，你一來，就插手壞事。”

楚落塵聽他語帶譏嘲謾罵，笑容一僵。花小小花容忽變，恨恨一頓足，瞪著高野道：“你！你……再胡說，瞧我理不理你？”

群豪尚未下樓，聽得楚落塵受辱，全都不平，十幾人趁著酒興，揎拳捋袖，便要沖來放對。花小小玉臂一攔，道：“我師哥醉糊涂了，大家請吧？”

高野見狀，登時酒醒一半，站起抱拳道：“楚兄，莫怪，高某無禮了。”

楚落塵往后退開一步，呆立無語，定定神，方道：“自家兄弟，別說了……”古青衣乖覺，笑道：“高老弟些許酒話，誰都不當真的。來人，扶高老弟回去休息。”幾個昆侖弟子將高野架起，下樓去了。

梅山豬眼見日頭高起，甚是心急，叫嚷要回家看望母親。楚落塵與群豪拱手相別，忙叫梅山豬跟著店伙下去整治飯食，好給他母親送去。

酒樓中一靜，只剩得楚落塵與花小小兩人。

楚落塵暗嘆一口氣，道：“小小，你高野師哥對你的情意大為不凡，你原該去照顧他的，只顧跟著我作甚？”

花小小面上神色忽紅忽白，忽的眉眼泛紅，香肩顫動，珠淚滾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