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楨面色紅了又白,囁嚅一陣,甚是窘迫。古青衣乖覺,走前笑道:“眾家兄弟,此次韃子和叛賊養(yǎng)精蓄銳,兵鋒正盛,咱們輕敵不得。有人愿意加盟,只要不是奸細,咱們便該接納,壯我實力,多一人便可多殺幾個韃子,有何不可?眾兄弟以為然否?”
群豪議論聲漸稀,李如楨見花不眠父女歃血罷,忙走前刺血入缸。
花不眠目注人群中一人,忽喝道:“這位兄臺也是來加盟的么?”群豪循聲望去,只見一人一身勁服,舉手掩面,待得放手,臉上貼著兩塊膏藥,掩住本來面目,不是奸細卻又是什么?
群豪鼓噪起來。呂秋心厲喝:“好賊子,敢來臥底?”正要縱身撲去,驀覺眼前一花,花不眠已輕云般飄去,不容那人張口,勢如雷霆,以袖卷起,將他拋到臺前。群豪揎拳捋袖,一擁上前,便要叫那奸細大飽拳腳。那人挺身跳起,撕下面上膏藥,叫道:“花先生,是我!”
花不眠惕然驚覺,顫聲道:“你是小楚!你還活著?還有那個丫頭呢?”
那人正是楚落塵,他急于打探北山仇家,生怕顧先生、崔亮、姜柏等輩識破自己,當下尋來膏藥,略施改扮,混跡群豪之中,豈料臨了還是被花不眠揪出。他長嘆一聲,道:“玨兒落江,不見下落,我尋了多時,我……”花不眠面上一黯,道:“可惜,這女娃兒……但愿吉人天相,能夠脫此大難。”
花小小怯生生走將過來,垂頭道:“小楚哥哥,你沒事,可真好!”楚落塵喜道:“看你平安,我瞧著也是歡喜呢。”
花不眠一想,不覺驚喜交迸,適才他施一招“送客金谷”,袖中指連點他兩處穴道擲出,不料他行若無事,仆地又起,雖說自己只使出三成功力,但這少年功夫特異,端的不凡。他不知楚落塵那夜在江邊替東廠三統(tǒng)領強行解穴,早已摸熟南樓內勁來勢脈絡,此刻以有備對無心,伏藏功勁一起,自然了無窒礙。
花不眠哈哈一笑,指著楚落塵轉身道:“諸位英雄,這是花某新結識的小友楚落塵,此子心氣襟懷闊達,風光霽月,很對花某脾胃,哈哈。”
群豪一呆,暗想南樓主人泰山北斗一般人物,言不輕發(fā),此刻卻對這少年贊譽有加,豈非咄咄怪事?群豪又羨又奇,不禁對這小子刮目相看。也有眾多豪客哦了一聲,想起官府各路海捕張貼的榜文,知道此人便是那榜上欽點要犯,心下更奇。又有人想:“他奶奶的,捕獲這小子告官,乖乖,立馬可得白花花賞錢一千兩。”可眼見南樓主人看覷,怎敢動粗,前去輕捋虎須?
李如楨眼瞧楚落塵好端端的站在當場,不由驚怒交迸,暗想那夜汾水大江中利箭齊發(fā),怎的射他不死?眼瞧花不眠跟他青眼有加,拉手拍肩,如何敢再動粗?當下暗暗咬牙,退了下去。
呂秋心、古青衣等各大掌門紛紛向前見禮,楚落塵手忙腳亂,一一持晚輩禮。眾人見他持禮甚恭,心下甚喜。
鐘鼎幾人已然認出這少年便是那日茅店中相逢的小捕快,心中驚疑不定,暗想:“原來是他!那日神鷹門蔣奇兇神惡煞的追這少年而去,今日不見蔣奇赴會,自是吃了虧了。”心中嘀咕,面上含笑,禮數(shù)較之別人猶熱幾分。
楚落塵見到這幾人,又思及玨兒,低首不語。鐘鼎大拇指一翹,哈哈笑道:“小兄弟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那天在茅店扮個捕快,可把咱們一頓好哄。”楚落塵抱拳歉然道:“實不得已,還望諸位多多恕罪。”宋堡主笑道:“英雄出少年,連南樓主人都青眼相看,還有什么好說的?”
楚落塵見到這人,忽的想起一事,拉他到一旁,問道:“宋堡主那日說黑鳥出入皇宮內院,又提到‘暗夜之城’、‘大須彌谷’,還有云宮什么的,兄弟不解,還請指教。”
宋堡主眼中掠過一抹驚色,左右望望,低聲道:“小兄弟問這個做什么?我也只是聽聞而已,這三個所在都是道家修真之士夢寐以求之地。云宮奪天地神奇,名頭最響,聽說有一幅《羅浮花氣圖》流傳下來,可惜此圖不知去向,也不知便宜了誰了?‘暗夜之城’是普天魔界最要緊的魔城,世間所有的妖魔怪獸都住在那里的,不時出城,害人噬魂。‘大須彌谷’么?,嘿嘿,傳說谷中高士修真養(yǎng)丹,人人不死。”
楚落塵聽得呆了,愣在當場,欲信不信。
呂秋心大叫道:“此刻歃血已畢,諸位飲血酒立盟誓。”群豪紛紛點頭,有人喊道:“快些立誓吧,時辰可不早了。”有人叫道:“咱們喝完血酒,再到城里大喝一場,他奶奶的,趕了幾天路,嘴里都淡出鳥來了。”場中執(zhí)事弟子搬來酒碗,舀起殷紅血酒,分發(fā)給群豪。
呂秋心眼望花不眠,笑道:“花先生,您武功人望,勝小老兒多多,請您上臺主持盟誓吧?”花不眠笑笑,搖頭道:“呂兄是召集人,還是你來。”呂秋心還要再說,花不眠牽著花小小和楚落塵,已走到遠處,一路細問楚落塵別后情形。
呂秋心無奈,跳上木臺,深吸一口氣,雙手端碗,環(huán)目圓睜,立在臺前。萬道金光透過云端直射下來,襯得他須發(fā)如戟,威猛之極,他大喝一聲,正要領頭對天盟誓。驀地臺下草地隆起,兩條黑影破土鉆出,兩柄彎刀毒蛇般一閃,木臺四分五裂,呂秋心慘叫一聲,雙足已被削斷。他怒喝,揮掌猛擊,咯吱一聲,兩刀齊斷。黑衣人斜掠,四掌直擊,掌挾勁風,如石擊木。
呂秋心胸口后心塌下,一口氣尚未吐出,軟軟仆地。
黑衣人雙手齊揚,寒芒如篷,遍射四方。群豪大驚失色,掌擊劍舞,亂成一團,倏忽倒下一片。
這一下變生倉促,黑水幫幫主路盾率幫眾離臺最近,此刻似已驚呆了,怔忡不動。古青衣大喝道:“好賊子!”掣出長劍,飛身掠過路盾,一招昆侖絕學“六龍御天”,劍若嬌龍屈伸,一招六式,將兩名黑衣人罩在當中。
忽聽嚓的輕響,背上一涼,他微微一怔,低頭瞧見小腹露出一截槍尖,他面色一變,心念疾轉,驀地喝道:“路盾!你。”
路盾獰笑,偷襲得手,挺槍挑著古青衣往上急摔,古青衣凄聲慘呼,半空中創(chuàng)處血雨噴灑。
叫聲未停,已被一人凌空抱住,那人輪指疾點,封住創(chuàng)處周遭穴道,輕輕將古青衣一拋,叫道:“小小,接住了。”花小小正要接人,旁邊楚落塵搶前抱住,花小小星眸內憐憫閃過,不假思索道:“放在地上。”楚落塵一怔,放下古青衣,便要搶前助戰(zhàn),花小小忽道:“我要救人,你守在一邊,莫叫人來擾我。”楚落塵搖頭不理,正要掠出。花小小小嘴一撅,秀目忽紅,楚落塵見她香肩微顫,似要哭泣,心中不忍,暗嘆一口氣,依她吩咐將古青衣衣衫褪下,以便施救。昆侖派弟子又驚又怒,齊沖過來,在楚落塵外圍團團護衛(wèi),防敵人再加偷襲。
花不眠救了古青衣,面皮繃緊,落地倏晃,群豪也沒看他如何抬足,便已掠過五丈,伸手一抓,路盾后頸一輕,已被花不眠拎起,忽的渾身一僵,沖天而起,口鼻灌風,直往楚落塵那邊飛去,只聽花不眠高聲道:“小楚,看住這人,等我來審問。”話猶未落,銳風忽起,一根降魔杖自后襲來,花不眠右袖揮出一卷,誰知竟沒扯動分毫。
他心頭微震,轉身一瞧,卻是大金剛門龍果大師。龍果此刻一張方正臉膛布滿邪氣,灰袍無風抖動,運氣一抽,刺啦一聲,花不眠衣袖微裂,杖頭已然抽回。
他厲喝,拋下降魔杖,雙拳遞出。花不眠笑道:“好。”也送出一拳,三只拳頭撞在一處,臺前有如颶風驟起,地面轟然一震,近處桌凳齊碎,四下疾飛。群豪面色驚恐,紛紛閃到一邊。
忽聽龍果悶哼一聲,倒退數(shù)步,嗔目厲喝道:“龍樹師兄,并肩子上。”
龍樹自木棚后轉出,口宣佛號,搖搖頭道:“龍果,撒手吧?嗔念一生,便入無間地獄,造化思何鴻,妄殺即暴戾。我佛憐憫眾生,大金剛門佛門弟子,焉能與南樓為敵?”
龍果雙眉一挑,喝道:“師兄當真不動手?難道真的不顧那人死活?”
龍樹眼中閃過一絲痛意,倏爾又復平靜,嘆道:“罪過,罪過。你入魔太甚,空負金剛大力。須知蜉蝣蚊蠅,朝生暮死,凡夫圣人,同來同歸。師尊早已通身是眼,清凈見性,便遭你羈押折磨,正好還了本原,身登極樂,也是一場超脫。龍果,苦海回頭,你此刻放下屠刀,還來得及。”
龍果呸了一聲,焦躁道:“放屁,什么通身是眼,清凈見性?狗屁解脫妙諦!這個世道,總是強者為王,老衲就要光大我門,圖個痛快。今日便叫你身登極樂,你且莫悔。眾弟子聽令,隨我殺他個雞犬不留!”
四五十名大金剛門弟子自群豪中沖出,站在龍果身后。
龍樹又宣佛號,白眉微挑,高叫道:“金剛伏魔,無法無相,凡我佛門弟子當隨我降魔護法,都站過來!”
眾弟子兩頭望望,約半數(shù)弟子猶豫片刻,轉奔龍樹而去。
龍果暴怒,喝道:“叛我者死。”一拳搗出,狂飆忽生,巨力涌至,兩名奔行在后的弟子慘呼一聲仆地,骨骼扎扎亂響,眼耳口鼻皆噴出鮮血,倏地萎縮成兩個肉團。
花不眠不料他猝然發(fā)作,救之不及,心中大怒,飛身上前,半途便是一掌,掌力滿蓄至大至剛神力,空氣中咻的劃空銳響,臨到龍果,卻又轉為陰柔之力。
龍果哼聲道:“樓前聽水,震驚百里。”接一掌,退一步。
花不眠笑笑,道:“這是我聽水神功第五種變化。”又發(fā)兩掌,龍果又退兩步。龍果身側弟子齊攻上來,花不眠一一抓起,擲向場外楚落塵處。
龍樹嘆道:“罪過,罪過。”沖前發(fā)拳,同攻龍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