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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曾記否(八)

秋季的風,吹在身上只是瑟瑟的涼。雖然外間罩了一層夾襖,可是仍能感到那蝕骨的清風,就似卯釘榫一般,掛在了身上。

身旁,彩蝶提著燈籠在前方開路。因為天冷的緣故,她不住地對著那只空閑的手哈著熱氣。

這是北方凜冽的天。突起的狂風,攜著冰冷的雨絲,不留情面地刮在臉上。是刺啦啦的疼痛。

沛菡抬眼望了蒼穹上那烏壓壓的氣氛,心下想著,今年秋季的雨水,倒是比往年豐沛異常。

好容易走回了自己所居的那處小小別院,沛菡便遣了彩蝶,自己躲在被窩中,昏昏沉沉地重新睡下了。

夢中,似乎又遇見了那個穿著玄色衣袍的男子。他對著她溫柔的笑著,一雙含情的眼眸中,盡是繾綣的溫柔。

“下次,下次朕定要問出你姓甚名誰!”他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好似連那個初春明媚的陽光,也跟著一同墮落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真是位美麗的小姐!”他由衷地贊嘆,殊不知,她已在他微翹的唇角中,心甘情愿地沉淪。

后來,她才知道。那天他們初次相遇的時候,四周其實是開滿了桃花的。灼灼的耀眼的光鮮,像是抽枝發芽的心中的情愫。一陣風吹過,便隨著那風的心情,飄搖不止了。

鼻端,似乎還漾著淡淡的桃花香。那樣清淺而美麗的味道,郁結在心口。就是一株新長出的桃樹。馥郁繚繞,終是要在特定的時候,結出璀璨的果。

不覺得,那心中竟是無來由地顫抖了。

正想著,卻不知為何。那同樣的地點與景象,卻是變作了一場通天嘹亮的大火。那個玄色的身影站在陰影里背對著她。她想喚他的名字,可是那玄色的身影卻在這時轉過身來。

“你是要本王抱你下來?”李隰直白的話語,竟像是尖銳的刺一般,直插在人的心頭。

她的心一寒,立馬地搖了螓首。

夢中,許多未知的什么開始交織在一起。冗雜的,只是纏繞成一片不明的情愫。像是本就黯淡的天空中,飄蕩著的黑壓壓的烏云。只讓人感覺一陣沉悶的壓抑。

她一驚,立馬地醒了過來。

墻角。那攏了炭火的銅盆正向外冒著躥騰的火苗。嗶嗶啵啵的聲響,就從那銅盆中傳出來了。像是奏鳴的觸動人心的曲調。一陣遍布周身的毛茸茸的溫暖。

她吁出一口氣來,然后伸手抹掉了頭上的冷汗。

窗外。已是碧空如洗的敞亮了,有溫暖的陽光透過雕花的窗子照進來。穿透那半透明的油紙,墜在地上形成好看的光斑。無數細小的灰塵在那本不明亮的光線中,四散地翻涌著,是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

正想開口喚過彩蝶,門外卻突傳出一陣飯菜的香氣。然后便見彩蝶端了飯食進得房門。

“小姐,您醒了!”彩蝶雙眼含笑的將飯食置在桌上。回過頭去,便撩開了沛菡眼前半閉的床幃,走過來。

沛菡看著她,一雙眼只是不明就里地,盯了那墻角的炭盆。

“不是說不到時候,這些是哪來的?”她揚了揚下巴,示意彩蝶向墻角看去。

彩蝶笑了笑,一張臉上是明晰的表情。

“方才少爺來過了,奴婢告訴他您受了風寒,他便送了這些陳年的舊碳過來。”彩蝶頓了頓,接著說道,“這些雖是舊碳,可是與新碳并無區別。奴婢想著小姐怕冷,便受了。”

沛菡聽了彩蝶的話,微蹙了眉頭。

“我受風寒了?”她問,然后下意識地去撫自己的面頰。怪不得,總覺得自己昏昏沉沉的。

彩蝶點了點頭,告訴沛菡她睡下去后便發起熱來。若不是彩蝶及時發現,情況就不妙了。

“小姐,您先將這姜湯喝了吧。雖說您的燒已經退了,可是身子還是虛著的。”彩蝶說著,從那圓桌上端了小碗。

沛菡看著那碗中黑紅的湯液。雖然極是不喜,卻還是閉著氣喝下了。

方喝了藥,彩蝶便將飯食布將上來。沛菡稍微地吃了些,才覺得身體好轉了許多。

不知不覺,時間已到了下午。

因為難得出太陽的關系,沛菡搬了躺椅,舒服地坐在院中曬太陽。

天氣初霽,外間的天是如明鏡一般的瓦藍。幾朵白云悠悠地繞在天上,恣意地變換著各種造型。倒是愜意異常。

天井的四周。開辟的花圃上種植著幾株梅樹。因為沒到季節的關系,那梅樹還只是伸展著詭異的光禿禿的枝椏。像是老態龍鐘的壽者。

門檻的周遭,擺著的尋常菊花已然開放。雖是到了末尾的花期,可是還是為這小小的院落,增添了諸多的生機。

她輕嗅了一口那鼻端縈繞著的淡淡的泥土清香。呼氣間,便見彩蝶端了時令的水果過來。

“小姐,吃些水果吧,對身體好。”她說了句,可是話沒說完,便見一雙修長的手,從身后繞了過來,直奔盤中的蘋果而去了。

“啊——”彩蝶一驚,不受控制地喊出聲來,手中端著的托盤也在此時應聲而落。

身后那人,卻像是做了充足準備一般,眼疾手快地過去捧起了那正下墜的托盤。在所有人都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說出一句話來。

“彩蝶,你倒是愈發不小心了!”齊之昱幽幽地說,眸華在看向她們的時候,是帶了熠熠的光亮的。像是閃爍在眼中,流淌一地的碎金子。

彩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有些迷惘地看著齊之昱,怔怔地愣神。過了半晌,總算是清醒過來了,才趕忙捧了托盤過去,口中連連說著:“奴婢該死!”

“瞧,我又沒說什么,倒是我的錯了!”齊之昱無奈地聳了聳肩,似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彩蝶只是在他的話語中頷著首,一張小臉被窘得通紅。

有風,順著那無際的天邊吹了過來。擷卷著變幻莫測的云。一同,糅雜在這樣一個明媚的時刻。浮起的發絲,像是纏綿悱惻的心情的,只是騰生出遼闊無際的河,一路奔流不止。

沛菡看著身旁的齊之昱,蹙了眉頭,不覺問出一句話來。

“你來找我作何?”她問道,臉上添了諸多疑惑之色,“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沛珊呢?”

齊之昱沒有馬上回話,只是在沛菡身旁的石凳上坐了,才慢悠悠地說:“她自是留在宮中的姐姐處了。有萱妃娘娘照料著,她現在過得不知有多快活!”齊之昱笑了笑,然后又關切地問道:“你呢?聽彩蝶說你染了風寒,現在可是好些了?”

沛菡一怔,隨即點了點頭。

“她……可是選上了?”她又怔怔地問了一句,極力地斂著神色。

齊之昱回過頭去,正看到她有些關切的臉,以為她只是在為沛珊的事情擔心,便說道:“選秀女這件事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何況沛珊是萱妃的親妹妹,皇上定是不會虧待于她!”他頓了頓,接著道:“再者,沛珊長得人比花嬌,皇上是留定了她的。你不必擔心!”

沛菡默默地點了頭。可是心中,卻是劃過一陣深深的悵然。

就像攪攪纏纏在一起的藤蔓,結成死死的結,再也解不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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