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稚言對自己親生母親的印象只限于幾張母親年輕時的照片。

從記事起，羅稚言就跟爺爺在另一個城市一起生活，直到爺爺去世，他才回到東都父親、大娘和大哥的家。

祁云弘是跟爺爺生活在一起時認識的小伙伴，好朋友。

爺爺一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當上飛行員，但他卻沒有強求自己的兒子和孫子當飛行員，只是經常在羅稚言身邊說一些飛行員的故事，結果羅稚言沒有動當飛行員的念頭，祁云弘卻把它當成了人生的夢想。

多年后大學剛剛畢業的羅稚言與祁云弘重逢，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陪著祁云弘報考飛行員，結果報考的人落選了，陪考的人倒考上了。

那個時候，羅稚言的父親剛剛中風不久，面癱的臉上，羅稚言很難看出來，父親對這件事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但讓羅稚言高興的是，他可以繼續不回家住。

其實羅稚言知道，父親還是很疼他的，不然大娘和大哥也不會在父親和外人面前擺出一副跟他一家人的樣子。

隨著年齡的增長，很多事情羅稚言也漸漸想明白了，雖然至今不知道父親當年和母親發生了什么，怎么會有了自己，但對于大娘來說，自己終究是父親跟另一個女人的孩子，而對于那個一直把自己當成敵人的大哥來說，自己生出來就是跟他掙家產的，因為爺爺去世時，留給他的財產多于大哥。

故而在面子上，羅稚言也把自己裝成一個很孝順的二兒子，很聽話的弟弟，避不開的場合，他也會拎著禮物，帶著笑容，乖乖地回家。

羅家老宅的偏廳里，羅夫人阮溪云一臉憤慨地對剛剛回來的兒子羅稚陽抱怨著：“今天上午安董事長托人給稚言提親，你說安董事長怎么就看上稚言了，一個只會開飛機的私生子，除了長得好看點，哪點能配上董事長的孫女。”

“不是董事長看上了，是安圖雅追了稚言近一年。”羅稚陽拽開領帶說道。

“安圖雅追了稚言？那稚言早就跟她在一起了？我居然一點不知道。”羅夫人一臉懊惱。

“沒有，稚言不喜歡她，一直在拒絕。不過女人不都是那樣嘛，追不上的才是最好的。這次飛機事故驚動了董事長，使得董事長對稚言另眼相看，這才答應上門提親。”

“稚言真是命好，出了那么大的故障，居然能安全降落，居然還一人未傷。”羅夫人心有不甘地撇撇嘴。

羅稚陽悻悻地冷笑一聲。

“安董事長只有這一個孫女，如果稚言真娶了董事長的孫女，你在董事局就更沒有說話的地位了，怎么能把這個婚事攪黃了。”

“你想早了，估計稚言根本不會同意這門親事，他不同意，誰還能強迫他，再說，我們也不會強迫他。”羅稚陽拿起一個蘋果咬了一口，別有含意地說道。

“對呀。”羅夫人雙手一拍巴掌，仿佛瞬時從坑里爬上了岸，滿臉笑容地說道，“婚姻大事，當然要本人同意，別說我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就是親生父母，也不能強做主，回頭我就告訴他們稚言不同意。”

“稚言該回來了吧，一會吃飯的時候煽煽風。”羅稚陽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放心，你坐會兒，我去廚房看看，稚言愛吃的幾個菜不能少了。”

羅稚陽不屑地笑笑，要說做表面功夫，他母親任第二，沒有人敢任第一。

每一次見到父親，羅稚言都覺得很難將面前這位癱坐在輪椅上，渾濁的眼睛里不住地流著生理淚水的饕餮老人，就是當年那位高大英俊，站在顯得嫵媚柔弱的母親身邊的帥氣男人。

十歲之前，羅稚言對父親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張照片上。后來父親一年也會來看他幾次，每次住上三、五天，羅稚言覺得父親的樣貌跟照片沒有多大區別。回到父親家后，才知道父親經常不在家，即使在家也是早出晚歸，見到父親的時間似乎并沒有比之前多多少。

再以后羅稚言從這個學校到那個學校，開始不停地住校，連假期也找出各種各樣的事情讓自己不回家。偶爾夢見父親，似乎還是照片上那個樣子。

羅稚言比他大哥長得更像父親一些，同樣高大英俊，只是眉眼間更像母親，比父親年輕時多了幾分風情。

“爸。”

“回，來，了。”

一年前，父親第三次中風，醫生說能搶救回來已經是奇跡了，如今一切都需要別人幫忙，說話很慢且含糊不清。

“爸，最近身體可好？”

羅稚言坐在父親身邊，接過保姆手中的碗和勺，細心地給父親喂飯。父親只能吃流食，碗里綠色的糊糊聞起來沒有什么味道，估計也不會好吃。

望著餐桌上數盤色香味俱全的飯菜，羅稚言不知道如果將來自己有一天也像父親這樣生活完全談不上質量，他會怎樣？

“言。”父親顫顫巍巍地伸出手。

“爸。”羅稚言握住。

父親的手蒼老而無力，完全不同于記憶中那雙修長而靈巧的雙手。

二十七年來，在羅稚言的記憶中，與父親在一起的時間滿打滿算不超過一年，但如果父親真的……

羅稚言心頭一顫，他還是接受不了的，也許，這也是父親堅持活著的原因之一。

“飛，機。”

羅稚言微笑道：“沒事，小故障，很容易就解決了。”

“人，為？”

“不是，你哪里聽來的謠傳，只是遇到了雷雨層。還吃嗎？去餐桌旁坐坐吧，看我們吃。媽，大哥，吃飯。”

“都坐吧。”羅夫人習慣地坐在父親羅逸的身邊，熟練地為他墊上餐巾。

七年間，父親中風三次，一次比一次嚴重，都是羅夫人細心照料，羅稚言一直覺得不管大娘對自己怎么樣，對父親還是不錯的。

“稚言啊，今天有人上門提親了。”羅夫人盛了一小碗湯，遞給羅稚言。

羅稚言接湯碗的手瞬間停在了半空：“提親？”

羅夫人自然有所準備，穩穩地端著湯微笑道：“特意給你熬的蟲草雞湯，快接著。”

“哦。”羅稚言趕緊接過來，掩飾著自己的尷尬故作隨意地問道，“給誰提親？”

“你大哥都結婚三年了，當然是給你提親了，女方家來頭不小，安家，安圖雅。”

“咳咳咳。”羅稚言已經提防了，還是被嗆著了。

洛夫人與羅稚陽的目光隔著餐桌對望一眼，雙雙會心一笑。

“小心點。”羅稚陽關心地拍拍弟弟的后背。

“沒事吧，慢點喝，又沒有人跟你搶。”羅夫人說這話時笑容絕對發自真心，羅稚言果然對這門親事不感冒。

羅稚言絕對沒有想到，安圖雅居然能讓他們家人來提親，以自己的了解，安董事長是不會同意把他的寶貝孫女嫁給一個開飛機的，雖然自己的父親也是公司的股東之一。

安圖雅是怎么說動他爺爺的。

“稚言，這可是好事，安家是咱們北航最大的股東，財大勢大，安圖雅又是獨生女兒，你娶了安圖雅，就如同安家的上門女婿，安家家財就在你手里了。”羅夫人說道。

“是啊，稚言，你可不能錯過這個機會。”羅稚陽附和道。

“不，好。”羅逸忽然說道。

“有什么不好，安圖雅是安董事長最唯一的孫女，長得又漂亮，雖說脾氣有點差，可這年頭誰家的女兒沒有點小脾氣，稚言你一個大男人，讓著點就是了。”羅夫人利索地說道。

“不，好。”羅逸大聲地繼續強調。

“爸，你別著急，我們這不是征求稚言的意見嘛，稚言要是不愿意，我們不會強求他的，就算安家勢大，我們也不會賣兒子的。”羅稚陽正義言辭道。

羅稚言終于聽出味來了。

跟羅夫人和羅稚陽打了十多年交到，吃了無數次虧，羅稚言早已學會聽羅夫人和羅稚陽說話，不能只聽字面意思，還要聽出字面后的意思，最重要是的，是要分析出他們的真實意思。

例如提親這件事，字面意思有錢有勢，女孩漂亮，是好事，背后意思上門女婿、女孩子脾氣不好，娶進來估計要受氣等，是壞事。真是的意思呢，希望羅稚言拒絕這門親事，理由也不難猜，不想讓羅稚言在北航中的地位高于羅稚陽。

本著凡是你贊成的我都反對，凡是你反對的我都贊成，羅稚言的決定就很好做了。

“媽，其實我跟小雅已經交往一年了，只是沒想到她們家會同意，這件事情我會仔細考慮的。”羅稚言微笑著緩緩說道。

“言。”

“爸，你放心，小雅人很可愛，一點不嬌氣，也沒什么大小姐脾氣，我們在一起很開心的。”羅稚言知道父親擔心什么，在這個世上，只有父親是真正關心他的，而他最不敢說實話的人，也是父親。

羅夫人和羅稚陽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雙雙愕然。

“稚言，你不用強求自己，你若不同意，不用顧忌家里，安家也是講道理的，不會因此為難我們。”羅稚陽誠懇地說道。

“是啊，稚言，結婚是人生大事，你可不要委屈自己。”羅夫人也好心勸道。

但凡他們好心對待自己，背后一定有陰謀，這也是羅稚言這些年通過教訓得出的經驗。

“謝謝媽，謝謝大哥，我會認真考慮的。”

能不給出肯定答案的，就不給出肯定答案。這是羅稚言對付大哥母子的另一條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