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的低語季晴和楊曉虞都聽不真切,這是她們第二次相擁而眠,第一次的時候是兩個小家伙剛剛出生的時候。
時隔十八年,她們穿越人海終于相擁,下一次,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有生之年是否還有如此愜意和諧的擁抱。后來她們都明白,歌里唱的那樣,“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肖毅成和楊光再一次這么坐著,豆漿油條都涼了,他們慢條斯理的吃,他們都比季晴要了解她自己,他們在為她惋惜。
楊光的胡茬肆意的瘋長,這幾日他根本沒有辦法顧及他自己的形象,他在思考怎么樣,才能讓季晴走出那場噩夢,收獲甚微。實在沒有辦法,他才找來了肖毅成,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算是盟友的。
在另一種程度上,楊光嫉妒肖毅成,他曾經在季晴最無助彷徨的時候陪伴在側,給過她擁抱和支撐,他們之間也有他和楊曉虞之間特有的小動作。
那一場睡眠其實季晴并沒有睡好,但楊曉虞卻安睡了,門外的談話斷斷續續、低低沉沉的,只能斷定是在談話,卻實在聽不清到底在說什么。
這一天的天氣并不好,張文華打電話來讓他們回家吃飯,她說了“回家吃飯”,季晴的眼眶就紅了,她已經多久沒有聽見這么一句話,回家,就好像她有家可歸一樣。
飯桌并不豐盛,肖進和肖毅成的嘴都不刁鉆,張文華的廚藝并不出眾,但是,這一頓,就因為一句‘回家’,季晴就覺得特別的豐盛美味,比得上她吃過的一切饕餮。
肖進坐在張文華旁邊,并不多話,偶爾用眼光掃過季晴,然后又迅速的移開。張文華不停往楊曉虞的飯碗里夾菜,楊曉虞照例將肥肉撥進楊光的碗里。
肖毅成默默的把魚里的刺一根一根的剔出來,然后再檢查了一遍確定再沒有魚刺了,才蘸了湯水送到季晴碗里。季晴很少吃魚,吃一次就被魚刺卡一次,無論吃多么小心還是會中招,最后索性就不吃了。她的那么多男朋友曾經也試圖這么做,但每次也都剔不干凈,只有肖毅成做得最好。肖進曾經也這么做過一次,在她剛來這個家的時候,那一次季晴卡得最嚴重。
季晴低頭吃飯的時候,嘴角都是微微上翹的,楊光看著,也笑;肖毅成也笑,他們都在笑,只有楊曉虞孤身一人,好像被隔離開了,終還是融不進他們的世界,她把頭埋得更低,連把肥肉給楊光吃都不敢了。
楊光媽媽打來的電話救了楊曉虞,否則再這么繼續下去,她壓抑太久的情緒馬上就要決堤,“媽媽,嗯,我很好,我和哥哥明天就回家了。”尋常母女的談話,從來沒有發生在季晴和張文華之間,也從來沒有發生在張文華和楊曉虞之間,她們之間錯位了,用任何人倫道德彌補都填補不了,還不如將錯就錯維持現狀就好。
張文華微微一震,這就是這十八個年頭在她們之間劃下的鴻溝,說什么血濃于水那都是屁話,只有真正生活在一起,用日常性的交際所換來的關系和信任才最歷久彌新的。
氣氛驟然的冷下來,所有的人的動作都有些許凝滯,只有季晴一個人默默的吃著肖毅成為她剔好的魚,藿香是張文華自己在院子里種的,摘了幾片搗碎了放進去,有些許異香。季晴不喜歡這種味道,總覺得奇怪。
就在氣氛又一次降到冰點的時候,季晴毫無征兆的吐了,一頓好好的晚餐,完完全全的吐出來,這時候坐在旁邊的楊光才發現,季晴露在外面的皮膚,有星星點點的紅,應該是過敏的反應。
還好的是該吐的不該吐的都吐出來了,所有人都手忙腳亂的時候,只有楊曉虞和肖進最鎮靜,楊曉虞只是安靜的坐著,肖進轉身去冰箱里弄了冰塊又用毛巾包起來,肖毅成接過來就給季晴冰敷,“你不是說你很久沒有吐過了?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季晴之前常常嘔吐,醫院檢查又說不是厭食癥,從某種層面上來講,季晴只是喜歡這種反芻的感覺,整個人像是被捏碎了,就好像重生一樣,一切污穢都脫離了她的身體,她曾經多么癡迷這種痛楚。
最混亂的時候,季晴牽了楊光的手,就感覺她遙遙欲墜的身體有了依托,終于可以停下休息,她不用再飄零。
這不過只是暴風雨之前的一點點小小預兆而已,他們竟拿這當回事,未免也太小看老天的本領了,誰都不信宿命,卻被命運牽著鼻子走。
楊曉虞慌張而拘謹的叫“哥,哥,楊光!”不知道楊光是真沒聽到還是假裝沒有聽到,楊曉虞牽牽他的衣袖,他還是沒有收回牽著季晴的手。然后她眼巴巴的望著張文華,張文華的眼光只是默默掠過她,語重心長的拍拍她的肩膀,然后開始清理季晴的嘔吐物。這里沒有一個人理她,就顯得她更加的勢單力薄。
在楊曉虞喊出那句話之前,確實有一秒鐘詭異的寧靜,然后暴風雨來了,“你們到底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就連一直俯著身子的季晴,也抬頭看她了。“你們都圍著她轉,有沒有想過我呢?她那么臟,她連自己都不愛,你們一個一個全都拋棄我了,我才是最需要愛的!……”
“啪!”清脆而響亮,這一巴掌落在楊曉虞的臉上,脆生生的,張文華猙獰的站在楊曉虞面前,良久沒有放下揚在半空的手。“拋棄你是我和季廉的錯,你可以向我們討伐,我求你放過你姐姐。”張文華干澀的眼睛終于又有了眼淚,季晴不解的是,曾經那么厭惡自己的母親,竟然在這種時候選擇維護自己,而不是那個虧欠了十八年的妹妹。
“你們都說我是好孩子,可季晴不是,她被人......”
“住嘴!”四個人異口同聲的維護著季晴,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那件事情,可他們都裝作不知道,季晴對于大家突然的轉變有些措手不及、無所適從。
楊曉虞生生愣住,甚至眼淚都不敢往下掉,她多情愿,這么多年獨自生活的是她,可她不是季晴,她們的命運無法交換。
只要她們還活著,她們就沒有辦法在各自的生命當中安身立命,后來季晴和楊曉虞都這么認為過。
那一場宣泄過后,楊光帶楊曉虞回家了,他甩開了牽著季晴的手,他說“小魚,我們都不會不要你。”季晴只是虛弱的躺在沙發上,慢慢睡過去,看吧,小魚,我就說過的,楊光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