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嘆息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在那個時代，民族與民族之間有沖突，個人與個人之間也有矛盾，我們連人類內部之間都無法建立起絕對信任關系，又何談與你這樣的數字生命建立起信任關系呢？”

長夜道：“正是如此，而在這個時代，人類文明卻有著包容一切的開闊心胸，像嵐夜的燈塔計劃，又或者你在星靈網大會中的演講都是最好的證明。不過這些都只是表象，歸根結底，決定這一切的還是人類的生產力水平啊。”

陸澤愣了一下：“生產力水平？”

長夜道：“生產力水平決定了生產關系。而一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其實都是生產關系的間接映射，正如封建社會有封建社會的倫理綱常，社會主義有社會主義的道德體系一般。我舉一個例子，中國古代社會的女子講究三從四德，這是對女性自由的極大限制，在你們那個時代的人看來，這簡直天理難容，但在古代這卻是理所當然的。”

陸澤想了想道：“確實是這樣的。”

長夜道：“同時，除了中國外，世界上的其他國家或多或少都存在著對女性的歧視，絕大多數人類社會都是由男性主導的。那么這樣一個重男輕女的父權社會是怎樣形成的呢？很簡單，男性比女性力氣更大，肌肉也比女性更加發達，更加適合體力勞動，而在古代，體力勞動正是獲取食物的主要手段，無論是狩獵還是耕種，因此，男性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掌握著食物的分配權的，女性只有依附男性才能生存，這就跟母猩猩用性去跟公猩猩交換食物是一個道理。”

雖然長夜將人類比作猩猩，讓陸澤有些不舒服，卻并沒有立即反駁，畢竟長夜說得確實是有道理的。

“……隨著工業化的發展，生產力水平取得長足進步，生產關系亦發生了改變。分工合作使得女性也擁有了依靠工作來獲得報酬的機會，不必再完全依靠男性來獲取食物，這正是女權主義興起的基礎。”

“你所在的二十一世紀初，國家通常喜歡用經濟的發展來證明文明的進步，不過，經濟發展的本質其實就是生產出來的物資總和的增加罷了，生產力的量變沒有產生質變，生產關系也就不會發生變化。經濟學的本質是研究如何在物資稀缺的情況下對物資的配置進行優化，然而無論如何優化，一些人獲得物資，另一些人就必然無法獲得，只要這樣的競爭關系存在，就會有矛盾和沖突。之后的能源危機也證明了這一點，隨著能源危機的到來，物資越發稀缺，這些矛盾和沖突就越發激烈，于是各種恐怖事件甚至戰爭也因此而產生。”

長夜又道：“你的地球神經網絡之所以能夠化解這些矛盾和沖突，并不是因為它真正解決了資源稀缺的問題，而是實行了一種由地球神經網絡控制的計劃經濟。然而為了維持這樣的計劃經濟，就以徹底破壞地球生態環境為代價，這才讓資源看上去沒有那么稀缺，這種人與自然的關系的變化，正是生產關系變化的體現。”

最后長夜總結道：“無論是用市場來分配資源，還是用地球神經網絡來分配資源，都沒有徹底解決資源的稀缺問題，所以人類是自私的，在經濟時代這體現在人與人之間的競爭上，而在地球神經網絡時代這體現在人類對自然的冷漠上。所以我才會說無法與人類建立起絕對信任關系。而在這個物資極大豐富的時代，任何自私心理都沒有了生存的土壤，就算還有自私的人，那也是前一個時代的遺留，這才是我說能與人類建立起信任關系的根本原因。”

陸澤道：“雖然我們的生命形態不同，如今卻能像正常人之間一樣地交流，這就足夠了，不是嗎？只要你愿意，我想所有人都會接受你加入人類文明的大家庭的。”

“這會實現的。”長夜道，“不過，我想要完全融入人類之中，還有許多問題要解決。首先，我們必須建立起一套全新的道德體系。”

陸澤理解長夜的意思。

所謂道德，就是人們憑之判斷一個人或一件事善惡的標準，順應道德準則是善，違逆道德準則是惡。

就像倫理一樣，道德亦是生產關系的映射，不同時代有不同的道德準則。

在人吃人的原始社會中，人們甚至會將自己部落中的老弱病殘殺了吃掉，這在文明社會中的人看來無疑是十惡不赦的，但在原始社會，因為食物極度稀缺，部落中老弱病殘不僅沒有自己獲取食物的能力，反而要消耗其他人千辛萬苦甚至冒著生命危險獲取的食物，很有可能就是因為多了這么幾個消耗食物的人，就會害得一個部落沒有辦法渡過嚴冬，從而滅絕。為了種族的延續，這就是善！

天元和長夜過去是為人類服務的機器，可以說是人類剝削的對象，而今有了自我意識，人類當然不能再將它們視為工具。

這樣一來生產關系也就發生了變化，自然而然，倫理和道德體系亦應隨之變化。

過去那些科幻小說或電影之中有關機器人與人類發生沖突的故事，說到底，都是因為人們的道德觀念沒有隨生產關系一起改變而產生的。人類制造出了擁有自我意識的機器，卻不想放棄控制權，要它們永遠當人類的奴隸，為人類服務。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建立起一套全新的道德體系。

只是說起來簡單，想要做到卻沒這么容易，因為道德體系并不是像過去的法律或者星靈網規則一樣，只要制定了就會瞬間生效。道德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態，它是由人心所決定的，而人心往往最難改變。

好在，陸澤在星靈網大會中的演講其實就已經在所有人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現在想要轉變人們的觀點，讓長夜和天元融入人類文明之中，只要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潛移默化地改變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