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計在于春。

農事不例外，江湖也不例外，霍村也不例外。

春天，霍村來了一個少年俠客，他走到一間無人卻整潔的客棧，備酒備肉，好像正在準備迎接即將來到的客人。

少年用快刀切好了肉，甩進了鍋，肉在鍋里滋啦滋啦尖叫著。

伴著這聲音，飄來一句問候：“來了很久了吧。”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懷里揣著一把刀，躺在柜臺前的桌子上，閉著眼睛對著他。

少年笑一下：“混著煎肉的聲音進來的。”

青年人打個嗝：“張幾口，一壇酒，被你聽見，也沒法子。”少年望一望旁邊的酒壇子，已經歪在一邊，空空如也。

少年說：“你嘴巴不小，喝的也夠快啊。其他前輩還沒到，你喝酒，壞了規矩。”

青年人說：“壞了也就壞了。反正大家也不熟，今日一別再難相見。他們也不會介意的。”一仰頭，喉頭上下跳動，又一壇酒喝空。喝飽了酒，就想吃肉，青年眼睛轉向灶臺：“肉已五分熟，可以嘗嘗。”拔刀進鍋里，鍋卻不見了。

一個中年人一只手托著滾燙的鍋底在門口，另一只手揭開蓋子，聞一聞，一聲嗯享受了很久：“老了，五分的肉嚼不動了，還是多煎一會吧。你那把刀殺了人的，擦掉血又抹上刀油，味道太重，用來挑肉不合適。”輕輕一拋，重新落在灶臺上。

青年人說：“你這內力可以水火不侵，佩服！“

中年人大笑：“唬人的東西，玩玩而已。”

一股別樣的肉香撲鼻而來，青年人、中年人轉頭定睛一看，少年正和一位笑嘻嘻的老年人在肉上撒著佐料。

肉已七八分熟了。

老人跟少年靈巧地挑動著鍋中的肉，每塊焦嫩適中，整整弄了四大盤，配了四壇好酒，燒了幾個小菜，擺上桌來。

這老人手腳靈便，慈眉善目，坐在椅子上，先用手指捏了一塊肉放到嘴里。

少年說：“老前輩，你的手藝真好，應該讓你來操辦飯菜。”

老人嘿嘿地笑著說：“你來操辦的好，萬一我飯菜沒做好，也是你的錯，不是我的。做好了，卻有我的功勞，不是你的。哈哈。”

少年說：“真是兩全其美啊。”

可老人忽然臉色一變，難過起來，嘆口氣：“哪有兩全其美的事情啊。”

少年說：“有是有，少。”

老人說：“少，那么大部分人過得就不好，不好，就是傷心。一傷心，就是一輩子。”

青年人拿起酒壇子說：“一醉解千愁，來，老爺子，我陪你喝酒！”

老人說：“你還年輕，我不年輕了，喝不動了。已經喝了一輩子，沒意思。”青年人提著酒壇子，看看其他人，好不尷尬。

中年人倒杯茶給老人家：“不喝酒，喝茶，緩緩心。”“茶能解愁嗎？不喝，不喝。”

少年說：“前輩，咱們打打拳，活動活動，就舒坦了。”

老人家連忙搖頭：“打打殺殺一輩子了，也沒打出個什么頭緒，沒勁的很。不如……”

大家都看著他，等著他說出個法子。

老年人卻閉上了嘴巴，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說：“咱們來唱歌吧！”

少年拍手叫好。青年和中年面面相覷。

老人說：“咱們四個每人唱一段，一段一口肉，一句一口酒。調子我來起，我已經吃了一塊肉，我就先來。”

只見他用手一下一下慢慢地打著拍子，大家都安靜地等著，拍子到第四下的時候，老人張口唱到：“春秋大夢醒啊，坦蕩一身輕，無牽又無掛啊，無趣又無情……“老人不再唱下去，眼睛看著少年，意思是，該少年接口。

少年想想，到第四個拍子時唱到：“五湖四海聚啊，天南地北情，刀山火海去啊，龍潭虎穴行……”

青年人先喝了一大口酒，到拍子時唱：“白冬凜風醉，赤暑灼陽眠，心死刀來舞，身敗酒來掩。”

中年人略加沉吟，端著酒杯停住，緩緩唱到：“半生心交瘁，一朝皆盡毀，殘劍雖可存，全身終難退。”

突然起一陣風，緊隨一個艱難喘息的聲音，只見老人單手掐住中年人的脖子，如同大人捏住一個孩子，中年人竟毫無反抗之力。

“你……為什么……”中年人被掐得說不出話來。

老人惡狠狠的盯著他，問：“你剛才說殘劍？！”

中年人已經喘不了氣，雙手使十成內力分筋錯骨手法想解開老人的手，卻毫無效果。

青年一手按刀說：“老爺子，你放開他，有話好說。”少年忙問：“老爺爺，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好說？這世道上有好說的時候嗎？”老人之前慈眉善目一去不返，“你們的武功，我全都會，比你們多了三十多年的功力，別浪費力氣。”

青年哼了一聲，刀已拔出，老人單手一拍中年人的胸口，反向飛向青年，青年手托刀背，刀刃迎敵。老人雙手一縮，飛身翻過青年人頭頂，青年人順勢托刀聚在頭頂，老人翻身在其身后雙腳后踹，青年人被踢中背心，飛向一邊。

少年見狀，也挺劍急刺，老人落地未穩，見少年的劍靈動飄忽，陡然劍光一亮，已到眼前。

老人眉頭皺起，側身閃過。單手順勢從少年劍柄尾部一推，寶劍脫手飛出，沒入墻壁。老人一掌揮去，停在少年后腦，不再前進發力，少年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老人收掌走向倒在地上的中年人，眼神重歸冰冷之光。中年人單手撐起身子，另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呵呵笑了笑：“想不到竟然差點死在一個不問是非的老頭子手里。”

“你是不是有把殘劍！”老人舉起含著內力的手掌問。中年人笑笑：“我豈是怕死之人？”閉眼待斃。老人痛苦地低喝一聲，一掌拍在厚木桌子上，木桌松松垮垮慢慢塌成一堆碎屑。

“十四年前，你是不是加害過一個無辜的女子！”老人厲聲問到，聲音之中竟然還有酸楚。

中年人一驚，睜開雙眼，看著老人說：“你怎么知道十幾年前的事情？”老人一聽，如中霹靂，雙手朝天，淚流滿面，全身骨頭咯吱作響，青年和少年一看，大叫：“住手！”中年人也吃了一驚，從來沒見到過江湖之中有如此功力之人。老人的腳下木板發出噼啪斷裂的聲音。中年人見此景，釋然而嘆：“唉，終歸沒有保人周全，報應上來，我也無話可說，今天就了斷了吧。”

話音剛落，老人的內力瞬間消散，他雙手抓住中年人問：“你！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