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轉過身，桃花般的笑容竟讓李斯年心頭微微一蕩。

“斯年，你能給我作一首詩嗎？”

李斯年對她微微欠身，避重就輕地問道：“皇后娘娘是想讓微臣給這太液之景賦詩一首？”

武媚娘白了一眼李斯年，面色潮紅地嬌嗔道：“不！是為我作一首詩！”

看到武媚娘炙熱的目光，李斯年心中叫苦不迭。不過他又不能開口拒絕。于是，他沉吟著，目光越過武媚娘注視了片刻那汪碧水，然后目光又落回了正一臉希冀的武媚娘身上，見她正輕輕撫著從亭外伸進來的梅枝，心中頓有所感，隨即開口誦道：“碧水澹澹太液瀾，花語柔柔意境香。娥皇曼姿眸若醉，何曾憂仲歲月催？步及巔鑾孤芳寒，熟知自賞唯凄難。慧指憐枝嫣然嘆，人間幾度最花繁？”

辭誦作罷，武媚娘靈眸萌霧，面露迷離，雙手輕輕地合攏捂住丹唇，鼻息有些急促。她喃喃道：“步及巔鑾孤芳寒，熟知自賞唯凄難。慧指憐枝嫣然嘆，人間幾度最花繁？……斯年，你怎知，我心中之苦？”

李斯年看到武媚娘欣然中帶著一絲苦澀的微笑，心中竟有些心疼起眼前這個“步及巔鑾”卻只能“孤芳自賞”的女子來。其實，李斯年一開始也不知道武媚娘心中到底在“苦”些什么，那首詩只是他通過對美景和美人的外部描繪，進一步推測出來此時宛如水墨畫一般美妙之人內心中的苦楚。

也許李斯年真的有那么一點洞悉情感的能力，又或者是巧合。反正，武媚娘是徹底地深陷迷惘中了。

不知過了多久，武媚娘終于從波動的情緒中恢復了一絲平靜。

李斯年對武媚娘微微欠身，說道：“皇后娘娘，是微臣僭越了。”

武媚娘溫婉地看了一眼李斯年，然后轉過身望著太液池，輕聲說道：“斯年，只有咱們兩個人的時候，你還是叫我媚娘姐姐吧！”

李斯年有些詫異，他不知道眼前這個美婦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武媚娘對他的情感中似乎夾雜著許多復雜的情愫，這讓對于情感還比較懵懂的李斯年有些無所適從。

其實，武媚娘自己內心中也是十分迷惘。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對這個年齡與自己的長子相仿的男子愈發傾心。她捫心自問，這是慈愛嗎？不是！是戀愛嗎？好像也不是很準確。她這種復雜的情愫更像是介于長者對晚輩的關愛和戀人****之間的那種奇異的感情。

武媚娘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份感情，她哀怨自己一時鬼迷心竅，誘引李斯年來到了自己身邊。也哀怨李斯年太會洞悉她的內心，讓她不禁動情。

一想到李斯年要舉詔入伍，武媚娘心中更是不舍。高宗風疾纏身，沉疴日久，已經有十多年了。自從高宗病重的那一天開始，武媚娘就失去了那個曾經讓自己浪漫心動的溫存。十年時間里，她以嬌弱的身軀肩負起整個帝國，多少想要迫害她的狂風暴雨都被其雷霆手段給摧毀？多少質疑她、指責她禍國殃民、干政篡權的聲音成為了荒山野嶺中的鬼哭？

她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這個強盛的大唐帝國不會衰敗下去嗎？如果高宗不那么自私，在惡疾纏身的時候及時地將皇位傳給太子，她又怎么會如此艱辛？

如今，一切都晚了。因為她的權欲已經爆發，任何想要奪走她手中權柄的人都成為了冢中枯骨。從一開始下定決心要替夫君肩負重擔，到如今迷戀權勢而被一雙無形的大手不斷地催促著，使得她身不由己，不過才十年時間。

這十年里，為了手中的權柄，她失去了本該擁有的快樂，失去了長女安定公主，失去了二子太子李賢，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所有她曾經珍重的事物。她已經失去了太多了，所以她不能再失去權柄了。因此，她只能緊緊把持著朝政，掌控著整個帝國。只有這樣，她才有安全感。

然而，原本心如磐石的武媚娘，竟然會被一個小她將近二十歲的男子，或者說是男孩撼動了內心。她似乎從這個男孩身上找到了許多曾經遺失的事物，對女兒和兒子的懷念與愧疚，對年輕時純真愛情的渴望，對這種復雜情感的新鮮感，都讓武媚娘越發的無法自拔。

所以，李斯年在她心中的地位開始逐漸地提升，她也越來越舍不得讓李斯年應詔入伍了。

“斯年！”武媚娘的聲音柔蕩回腸。“為什么一定要應詔入伍呢？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給你！”

李斯年輕輕一嘆，他受到武媚娘情感的感染，此時對自己一開始的立場也有些猶豫了。不過，有一點他可以確定，武媚娘能給他的權勢叫背景，而自己打下來的才叫江山。那么，是看似強大的背景牢固呢？還是自己打下來的江山穩固呢？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他不會改變要入伍的決定。

當然，他可不敢說出“自己打下來的才叫江山”之類的話，這話說出來可是要殺頭的。李斯年說道：“媚娘姐姐，斯年還小，需要歷練。所以請您恩準斯年應詔入伍！”

武媚娘也知道這個道理，如果因為青睞李斯年而盲目地提拔他，無異于揠苗助長，這對李斯年的成長很是不利。只有李斯年自己通過努力獲得了功勛，他才能成為真正能夠輔佐武媚娘的人才。到時候在快速提拔他也不遲。

武媚娘心中倍感惆悵，如果她身邊少一點兒攀附權勢的人，多一點兒像李斯年這樣的有志之士，也許自己就不會這么累了。

想到這里，她感到十分欣慰，也有些不舍。她甜美地微笑道：“斯年，姐姐知道了。姐姐支持你的選擇。”

得到明確答復的李斯年心中喜不自禁，此時他的內心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如果武媚娘能夠在高宗逝世前好好治理這個國家，在高宗逝世后及時地讓太子繼位，自己輔助武媚娘又有什么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