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失親
- 北平舊夢
- 何融
- 2824字
- 2016-07-27 17:11:27
鄭寶珍性子有些急,直接就問了:“出啥事兒了?你哭啥?”白繼宗的神情可不是高興的樣子,這又是出啥事兒?
白繼宗一開口,眼淚就下來了:“我姨和三奶沒了......”
白繼宗的姨就是沈開山兩房妻子中的一個,白金枝的妹妹,白玉葉,三奶就是沈開山的母親,沈文氏。幾個人一聽,急忙往舒玉鳳這兒來,留下大肚子的長安媳婦在廚房看著火,也是怕等會兒哭起來,長安媳婦難受,她月份大了,仔細點兒好。
白金枝已經哭得幾乎昏過去了,舒玉鳳、文喜媳婦、鄭文芝、成林媳婦還有陳家的景光媳婦、景明媳婦這幾個是和白玉葉處得時間長的,舒玉鳳幾個綹子里長大的,小時候更得過沈文氏不少照顧,這時候也哭得說不出話。
柳金娥和沈秀英,還有景明媳婦、景義媳婦嫁過來的時候,沈文氏已跟著兒子在上海養老,白玉葉已經出嫁,而且是遠嫁,一年也回不來一趟,見面少,悲痛之情就差得多。何婉芝也沒見過沈文氏,但跟白玉葉是相處過兩三年的,當時白玉葉要嫁去上海,怕自己被笑是鄉下人,正經問了何婉芝很多事情,何婉芝也不藏私,說了很多給她,真心換真心,兩人相處得著實不錯。
白玉葉今年不過三十三歲,舒海天過世的時候,她和沈開山兩個還帶著長子回東北奔喪來著,當時沒什么不對呀,前后不過兩個月,怎么就沒了呢?
林書蘭幾個進門的時候,正聽到沈開山低緩的聲音:“......因著二叔的事兒,我媽就說生日不辦了,我舅說每年都辦的,中斷了不好,不大辦,就自己家人晚上吃頓飯。因為正日子重了二叔的三七,就提前三天。白天的時候,靜嫻和玉葉陪著我媽去珠寶店,每年都是這樣,她們倆合著給我媽選一樣首飾,家里請客的時候,我媽就把能戴的都戴出來,就為了聽人羨慕她兒媳婦孝順......”
沈開山哽咽著,停了半晌,才繼續說:“因為今年不大辦,她們倆就打算著多給我媽買一件,趕巧路上碰上青幫的小杜爺有事,她們倆想著逛的時間長,就把車借出去給我做人情,沒想到,她們坐黃包車回來的時候,被車撞了......”
沈開山在上海做生意,青幫不僅得罪不得,還得交好。街上碰到對方有事,把車子連司機一起借出去,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人情,當然不能催著人家還,黃包車也是很方便的。
不巧的是,那天碰上了飛車追逐,還有槍戰!當時車夫看情形不對,就減慢速度,想把車停在路邊,沒想到前面的小轎車失控,直沖自己的方向而來。白玉葉是有功夫在身的,馬上從自己這輛黃包車跳下來,要去把沈文氏拉開。
這時后面追逐而來的軍用卡車上有人開了槍,白玉葉腰上被流彈擊中,立刻影響了她的速度,閃避不及,她和沈文氏兩個被車輪輾過......
白玉葉和沈文氏都沒能撐到醫院,文靜嫻因坐的是最后一輛車,加上車夫年輕靈活,她躲過了疾馳的車輪,只是一片混亂中,她被人群擠倒,碰傷了頭,時昏時醒,一時間醫生也說不準到底有沒有大礙。
沈開山看到母親和妻子的遺體時,簡直五內俱焚。他少年喪父,事母至孝,便是老母不能壽終正寢,疾病而亡,也好過這飛來橫禍,慘死街頭。另一邊,白玉葉跟他從小青梅竹馬,此時就這么去了,連一句話都沒留下,讓他情何以堪?
有道是“禍不單行”,沈開山這里痛徹心扉,他的舅舅,沈文氏的哥哥文省三得知自己的妹妹慘死街頭,女兒在醫院也是情況不明,痛極攻心,一頭就栽倒了:中風,偏癱加失語。
文家也有相當的產業,文省三無子,多由女婿們幫忙打理。他的正妻就是文靜嫻的母親,已經去世,剩下十二個女兒有五個媽,平時就沒少明爭暗斗,老爺子好好的還好說,老爺子一倒,各自的心思就浮上臺面了。一時間,文家的女兒女婿靠著各自的媽,幾乎就爭做一團。
若文靜嫻能理事還好些,她是正妻所出,積威所致,她的庶母和姐妹們不敢不買她的帳。只沈開山自己,他雖是外甥加女婿的雙重身份,也壓不過文省三親生的女兒們。
沈開山不敢疏忽,第一時間帶著文省三的一眾手下團團轉,只求穩住局面。沈文氏和白玉葉去世,必須得告訴東北的親友,沈開山強忍著痛苦,親自去了電報局,剛發完一封給東北白金枝的,就聽到了九一八事變的消息。
沈開山聽林正芳說過,日本人可能會對東北下手的,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奉天(沈陽)居然這么快就淪陷!林正芳他們是不會給日本人當順民的,如今真出了事,肯定會按計劃去找北平找自己的叔叔。反復想了想,沈開山沒有把電報發給沈七叔。
自己的母親和妻子已經逝去,東北的親人正在生死關頭,事難周全,只能自己承擔了。
幾天后,白金枝的電報就到了,沈開山要寬慰醫院里的文靜嫻和舅舅,顧著自家和舅舅的產業,還得追究肇事的責任人,沈文氏和白玉葉的后事也不能耽擱,忙得焦頭爛額。所以,只回了知悉的電報,匯了五百大洋。
白金枝聽了解釋,哭著埋怨:“你知道我們到了北平,怎么就不來個信兒?你打電報,我坐火車去,也沒幾天,我們姐妹一場,總要見最后一面......”幾句話帶著哭聲,說得斷斷續續。
沈開山情緒激動起來,眼淚滾滾而下:“還是不見的好.......玉葉,傷得,極重......”他有想過,骨肉至親,至少讓白金枝過來一趟,但白玉葉素來愛漂亮,從來都是整齊干凈的,他怎么忍心讓人知道她最后的樣子!
白金枝愣了一下,妹妹是被車輪軋過的,這是說,竟是......反應過來的白金枝只覺得心肝都揪做了一團,疼得她放聲嚎啕。其他人也明白了,屋子里頓時哭聲一片。
沈開山不是平民百姓,文省三也在上海經營多年,兩家吃了這么大虧,當然是要一個交待的。但是,但是,警方轉告的解釋,是日本駐上海的軍隊里出了間諜,日本特高課在追捕的時候又在路上遭到了該間諜同伙的伏擊,所以“不得不”開槍還擊,以至“不小心”傷及無辜,為此日方對傷亡者及家屬表示“萬分的歉意”。
肇事方依仗強大的國力,并不把孱弱的中國放在眼里,他們以輕描淡寫的“致歉”來了結的行為,在受害一方來說,是難以承受的傷害,沈開山等人甚至不能得知肇事人的姓名,只有一個空泛的“日本軍隊”。
聽到又是日本人,林書蘭只覺得說不出的難受。東北被人家直接動手搶了,上海倒是還在中國人手里,可是他們就敢肆無忌憚的街頭飛車、隨意開槍,致無辜路人失去生命,也只需不痛不癢、輕飄飄的“致歉”!
懲罰何在!中國人的尊嚴何在!
給鄭文芝準備的接風宴自然沒擺成,那些沒吃的東西在第二天擺上了給沈開山餞行的飯桌。也不是全部,葷星兒是一點兒沒見,全素的席面。
大人們并沒心思吃飯,席上一片沉靜。沈開山這次不是一個人來的,坐在白繼宗旁邊的,就是他和白玉葉14歲的長子,沈傳英。昨天沈開山和沈七叔過來的時候,沈傳英留在了沈七叔的家里。
沈開山端起茶杯:“三位姐姐、大嫂,還有弟妹們,家里實在走不開,我今天就得回去。論理,七叔年紀大了,我現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應該接你們過去,但我那邊實在是.......這回還得把傳英留在這兒,你們費心幫我照看著,我先干為敬!”
酒是不能喝的,也沒有酒杯,茶杯里全是白開水,有資格拿杯的人都隨著沈開山一飲而盡。
白金枝急痛攻心,嗓子已經一點兒聲都出不了了,舒玉鳳替她說:“你放心,安心回去照顧你舅舅和靜嫻,不行就把家里的孩子都送過來,不用你跑,來個信兒,我們去上海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