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圣歌長天
隨著大戰全面打響，雪浪激蕩，碎巖震跌，龍吟于天，百船競逐，水峽之中戰火紛飛，宛若末日景象。
但在這片殺伐之地，女帝潛身入霧海，身姿飄然，好似對發生的一切全無所覺，背后舞姬凄絕的叫聲也漸漸低沉下去。
因為她的目標，只有歌姬·言葉一人！
為了防止舞姬回身追擊，帝女石拔身飛到了半空，水聲漸遠，四周都被霧氣淹沒。想來圣域里一直有傳言說歌姬、舞姬是生死與共的搭檔，剛才廢舞姬一臂，可說任務已經有了一個可喜的開端。
但帝女石并不覺得高興。這僅僅是任務而已。自從能記事起，公司交給她的任務就從來沒有個完過。沒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做那些可以取悅自己的事情，久了，就連“高興”是什么樣的感覺她也早已經忘了。
如果說對她還有所觸動的，也只能是那個男人吧。不把她當做冰冷無情的機器，不把她當做高不可攀的女神，毫不猶豫地將她拽到身后，明明自身戴著鐐銬，卻從天下最冰冷的劍鋒下保護了她。那還是她第一次從別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一個像人一樣的自己。
所以才會忍不住、迫不及待地想告訴他，讓他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吧。
但她也知道，這是不應該有的感情。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臺機器，早在結束大天使培訓的那一天，她對公司的人事總監說：“我會做好的，我會做最盡職的大天使。你說到的，我都會做到，一件不落的為你完成。所以你也要向我保證，所有從這里走出去的、受到傷害的人，要一個不落的得到公司的照料！”
從那天起，名為“帝女石”的女孩的人生就已經結束了，圣域迎來“女帝”的誕生。
一圈神力波動悄無聲息地從濃霧中擴散出去，回饋顯示周圍并沒有異狀。但帝女石心中總是隱隱的有些不安。她很快就發現，無論自己隱藏得多好，總會在霧中留下一條薄薄的影子。這是以往沒有過的現象，難道這妖霧還有顯隱的功效？
但帝女石沒有猶豫，既然敵人在半空沒有布置兵力，那她就可以更加放肆地前進。順著那若有若無的歌聲，她很快就看到了一道立在巖礁上的倩影。
因為霧大，真的就只能看到一條影子，就像是有人貼在窗戶上的砂紙。影中的女性雙手合十，體態婉約，嘴頰微張，似祈禱，似淺唱。
帝女石立刻辨認出這是“歌姬”言葉的身形，并通過影子的大小和風精靈的回訊測算出了她們之間的距離，這是她身為刺客的拿手活，接著一剎之間，女帝欺身而至！
帝女石現身亮出了匕刃，但就在殺氣最鼎盛的一刻，她訝然發現測算出的地方竟空無一物，而那條婉約的影子，依舊和她保持著與剛才一樣的距離！
帝女石心中暗叫不好，只聽風聲呼嘯，兩張碧綠大網從上從下向她包夾而來！帝女石瞬間將能提升速度的神權“逐夢”發揮到極致，向網阱的一頭瘋狂沖刺，哪知這兩張巨網竟好似佛祖的五指山，帝女石一沖百步，只堪堪看到網的邊際。又一踏腳，準備一口氣沖出網去，哪知腳底鞋影中，突的伸出一條烏黑鐵鏈，似疾雷似閃電，將她的腳牢牢捆住！女帝收勢不住，沖勁一發，未能邁出一步，卻從腳踝上生生撕下了一塊血皮來！
與之同時，女帝的落影中浮起一桿鐮刀，長度及身的暗灰色手柄配上圓弧形的刀刃，發散出不堪直視的死亡氣息，揮瀉直下將女帝一劈兩段！
女帝身體瞬間炸裂，化作無數青鳥飛散，而這時偷襲女帝的人終于也現出形來，一身烏黑破洞長袍搭配兜帽，活脫脫死神形象。
青鳥群飛之際，兩張綠網已經合上，將這些體健善飛的鳥兒一網打盡。鳥羽立刻成片脫落，流淌在網線上的毒液將青鳥的皮肉都腐蝕，片刻只剩下鉤掛在網上的片片碎骨，黑得發紫，頭骨上兩個黑咕隆咚的洞口無望的對著天空。
但還是有兩只青鳥逃了出來，它們都伸展開翅膀，腿爪衍長，最終蛻變成女帝的模樣，但剛剛幻化完成，其中一位“女帝”的身體便突然爆炸成了一片散羽！
“吆吆吆，看來今天運氣不好，二選一都沒打中。”
帝女石駭然回頭，只見濃霧中走出黑款軍裝的“舞姬”安娜麗，在她僅有的一只手臂上扛著狙擊步槍。
而扛著鐮刀的死神則慢慢縮回了影子里，其形象行動一如其稱號：冰月城第五使徒·“死神影”·夜鶯。
在那兩張綠網旁邊，則有一個骨架奇大、身著暗綠布袍的老頭默默將網線收回了布袍里，帝女石也認得這個人：第十使徒·“絕命毒師”·雪哲。
身處這三名使徒包夾之下，準確來說還要加上一直不肯現身的“歌姬”，縱是女帝也感受到了壓力。剛才的連擊已經令她血量大減，但就在雪哲將毒網都收回體內的一剎那，帝女石銀靴飛踏，向這名老毒師率先攻了過去。
舞姬見狀將狙擊槍往天空一甩，掏出把手槍向女帝連開出三槍去，槍槍打在了殘影上。最后一道殘影定格在逃躲不及的雪哲身前，一刀割斷了雪哲的脖子，令這顆蒼老的頭顱旋轉著飛上天去！
但從那斷開的脖口中飆出的卻不是紅色的血，而是黏稠的毒霧，帝女石急忙閃身，綠色的霧氣緊跟了過來，窮追不舍，很快就將她全身包裹。女帝運動劇烈，呼吸本就急促，這一口毒氣吸進去，立刻就開始咳嗽，手捂著嘴，止不住的咳嗽，咳彎了腰，咳干了淚，咳出了血。
就在這種狀態下，她仍然及時提起了匕首，將一顆射來的子彈劈成兩半。眼下應該先把毒解掉，帝女石這樣想著，在體內調動起“凈化”屬性的神力，但就在這時，“歌姬”言葉虛緲的歌聲突然響亮，在耳畔轟然炸響！
“世人道江南雨天下哭/又怎知紅塵險惡情難渡
兒時吹葉言姬為吾護/眼前執刃著又令誰出……”
帝女石猛嗆出一口血，體內神力完全走亂。潛伏在側的“死神影”夜鶯此時毫不猶豫現身又是一鐮，帝女石一匕擋開，刀刃方攜著幾縷發絲偏向一邊，女帝以手作爪，一把掐上夜鶯脖頸！夜鶯登時腿腳掙扎，兜帽脫落下來，卻是一張清麗無雙的少女面孔。
帝女石心中微驚，腕上卻更是使力，便要置夜鶯于死地。不意一聲槍響，自己玉臂上登時多了一個血洞！手腕松開，夜鶯立馬又縮回了她的影子里。另一側舞姬踏空而來，一把狙擊長槍重彈連發，待踏到帝女石身前一步，帝女石****后仰躲過子彈，飛起長腿就將狙擊槍踢飛出去！
安娜麗同樣向后一翻身躲過重槍，同時抽出一把散彈朝女帝直射，幾朵血花登時在女帝身上綻開。
“世人道江南雨天下枯/又怎知花開遍布黃泉路
兒時樹下讀書念詩賦/現卻冷笑道人鬼本殊途……”
歌聲纏綿不絕，毒霧糾纏不休，帝女石不等傷口自動縫合，又與舞姬貼身戰成一團。匕首上下揮動，秀拳交加，提腿相搏，短時間內已經香汗淋漓。
雖然要提防夜鶯時不時來的偷襲，但能與帝女石近身戰平分秋色，在大天使里都罕有人做到。只見舞姬周身漂浮著七八條槍支，隨意發動，舉手投足就如舞蹈一般，配合著歌姬的歌聲節奏，雖殺意縱橫，卻又曼妙如畫。
帝女石忍不住道：“你真的很強。”
安娜麗笑道：“當然，在言葉的歌聲里我是無敵的。”
仿佛配合安娜麗的話語般，那藏在霧中的歌聲聲調更加高昂：
“世人道江南雨天下孤/又怎知煙雨濛濛道路阻……”
帝女石心中一動，突然發勁將舞姬逼退，提身往更高處飛去，舞姬只道她想逃走，一邊追奔一邊開槍，那團毒霧也如附骨之疽地貼來。女帝連削開幾顆子彈，等到定身以后，匕首猶自顫動不止。
“這就是歌詠陣的力量么……”女帝暗自感嘆。“有多少年不使用了呢……”
突然間，就在四名使徒注目之下，女帝放下了匕首！
四名使徒頓時都面露訝色，只見女帝向前攤開雙手，一頭金色河流般的長發在風中飄揚。
當她收起了殺意，那是一張何等圣潔美麗的面龐！
直到毒霧將女帝完全包裹，舞姬的子彈將她身體無情的射傷，歌姬的歌聲猶自悠悠地回響：“兒時花開風吹落數朵，而今相對花滅如亡途……”
從那挺立于高空中的熾天使身上，突然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圣光！
過于耀眼的光芒令所有人經歷了一瞬間的目盲，然后舞姬透過光河看到了，在那個容顏絕世的敵人身上，伸開了六只翅膀。
還有一圈巨大的金色圓環，在翅膀的背后壯麗運轉。原本包裹了女帝的毒霧迅速消散，從中甚至隱隱傳出了哀嚎聲！
這時帝女石終于有所動作，她張開嘴唇，皓齒輕輕地咬合，一段難以言喻的巨麗旋律立時在峽谷中響徹！
還有極輕盈的歌吟在霧中響起……
“我用心奏響這首神圣的旋律/以我此生最美之物來守護您
以我身為代價/獻出這首圣歌……”
她站在萬丈圣光之中，無數風精靈幻化的青鳥圍著她飛翔回旋，
身外的白霧就如逃竄一般快速地離她遠去，霧中歌姬喑啞無聲。
“是贖世圣歌！”雪哲喊道。
安娜麗舉槍向女帝瞄準了千百次，卻無論如何無法按下扳機。這時夜鶯在她旁邊現身，向著那光輝的所在搖了搖頭，嘆息道：“沒用的，現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對她發出攻擊指令了。”
女帝閉上了雙眼，似乎已經完全忘情投入到歌唱中。
“為什么力量總是寄宿在那些不渴求它的人身上呢？
為什么力量要折磨那些無意利用它爭權奪利的善良之人呢？”
峽谷內的云霧開始大片大片地消散，每個人都注意到了這種變化，天使陣營中人人面露喜色。而最先化盡的是那一團毒霧，甚至連退散都來不及就被圣光燒的干干凈凈，只落下一個蒼老衰朽的頭顱，絕命毒師用他最后的力氣朝舞姬、夜鶯兩個人喊道：“快逃……”
而女帝的歌聲還在繼續。
“如果您對此感到厭倦/那么祈求永久的安寧吧……”
萬丈濃霧之中，突然響起一聲慘叫！
“為守護您的心靈/給予您永久的安眠/祈求您被陰影遮蔽的靈魂接受救贖/借此圣歌的言靈/將您從深切的悲傷中解放!”
霧陣分崩離析。“歌姬”言葉窈窕的身影終于從云霧中現身，臉色痛苦，似內傷已深，下一個瞬間，女帝飛躍到她身前，舉起了瑩綠色匕首。
“祈求您被陰影遮蔽的靈魂接受救贖。”
雪白的衣裳，彌漫開大片紅斑。
“不！”安娜麗慘叫一聲，手執短槍就要沖上去。夜鶯從背后死死抱住她，影子中甚至伸出了鎖鏈，在舞姬的腳脖上勒出了血。
言葉也望著舞姬，展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身體卻化作片片碎片消散。
“快走！”夜鶯力勸舞姬。可就在這時，她發現周圍飛來了數百只風精靈，結成無縫可出的風網，頓時心頭發麻。
女帝轉過身，朝著安娜麗、夜鶯兩人踏空走去。望著女帝她罕見的肅冷面龐，兩人的心里頭一次涌起恐懼的情緒。如果現在兩人合力，還有最后一點機會沖出風網。但夜舞姬雖然身體顫抖，卻絕無一點要走的意思，夜鶯不禁從心頭泛起了絕望。
舞姬也明白她們再沒有一點打贏的希望。但看著女帝朝她們一步步走來，匕首上還滴著言葉的血，她怎么能走！
正在這時，三個人都清晰地聽到了，“咯咚”一聲，心臟跳動的聲音。
帝女石戛然止步，在她心底，涌起劇烈的不安。
而舞姬則張大了嘴巴，似乎她明白發生了什么，但難以置信。
“咚！”
又是一聲。然后頻率逐漸加快。女帝眉頭緊蹙，抬頭只見原本已經幾乎都消失掉的霧氣又重新向自己涌來！
“發生了什么？”帝女石驚望四周，隨著霧氣涌來，風中還飄來一支悲涼婉轉的旋律。她頓時想到，難道對方還有使用起霧咒的歌詠者么？
但那無法解釋的心跳聲越來越快，終于，霧氣之中再次響起了歌聲！
“世人道江南雨天下暮
又怎知暮去朝來顏色故
兒時恐此生不能相負
現愿死只盼君能度此途……”
歌聲凄婉，如泣如訴，如悲如哭，似耳語輕怨，卻又似敲鐘擂鼓將聲音鼓蕩而出！
女帝聽得清楚，這分明是歌姬的聲音，濃霧中明明已再無那道窈窕的影子，可那心臟跳動的聲音分明拍奏著節拍。
女帝突然想到，難道歌姬在以心臟來歌唱么？
“世人道江南雨天下出
又怎知一念為君真心付
曳枝落花舞，都道盡
這江南癡情江南木……”
女帝石終于絕望地發現，云霧徹底遮掩了她的視線，天上地下，盡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舞姬冷笑一聲，掙開夜鶯，說道：“你走吧。”周身浮起一排槍支，獨臂長槍在握，就朝女帝大步而去！
“來吧，熾天使，音樂未停怎能敗興而歸！”
峽谷之中的一個山洞里，主天使黛麗絲聽著外面驚天動地的響動，穩穩地坐下身來安歇。
她剛放出一個水系大魔法，精神上正處在最疲憊的時候。每當這種時候她就會想，雖然她有著令魔力值無限的神權“無盡之源”，但人的精神總歸是有極限的，這個能力真是雞肋。
峽谷中的霧已經散盡了，如果這時候有人發現了她，說不定真能乘虛而入，給她帶來不小的危險。
但這種壞運氣不可能碰到她身上，她自己就是命運的先知，來執行這項任務前已經為自己的運數做了仔細的演算，結果說自己今天的運勢很好。
“沙沙……”
嗯，所以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沙沙，沙沙……”
沙石摩挲越來越響，毫無疑問是有人摸進來了，黛麗絲不得不放棄自我欺騙，睜開了眼睛，心里想著看來有時候也不能太相信運數這回事了。
卻見是女帝扶著巖洞一壁走了進來。
“熾天使大人！”
黛麗絲忙問候著起身相迎，女帝也直起了身，說道：“傳令戰報：冰月城第八使徒·歌姬，第九使徒·舞姬，第十使徒·絕命毒師，已全部陣亡。”
黛麗絲聞言神色聳動，口中道：“恭喜您力克敵酋！”
不知是否戰斗中受傷的緣故，女帝的身形有些搖晃。黛麗絲還感覺到在女帝此時的身上少了一股氣勢，或者說銳氣這樣的東西。
不待她細想，女帝又勉強擺出一個微笑道：
“抱歉，主天使大人，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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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麗，你知道么？人身上最后一個腐爛的器官是聲帶。今后，即使我死了，在我的聲音也腐爛之前，我絕對不會停止歌唱。”
——歌姬·言葉
（《江南雨》：VOCALOID中文曲，填詞：米糕；譜曲：小樺啊小樺；原唱：洛天依
贖世圣歌：《EXECCHRONICLEKEY》，填詞：筱田朋子土屋暁，譜曲、原唱：志方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