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58、59……

三點整。

看著表面時針幾近垂直，而游戲界面的loading才剛剛開始，顧星冉只覺得煩透了，就差那么十幾秒，又沒趕上整點！

如果沒有把她叫她辦公室的那通電話……此刻的心情也不會這般糟糕了，想起剛剛發生的事，顧星冉怔怔出神。

S市已進入九月，依舊被烈日炙烤，陽光明晃晃，連樹枝縫隙都不放過。

T恤貼著后背皮膚，被汗液浸深一個色調。

“那個…德育分再上來一些就好辦了，以后還有的是機會嘛，老師知道，”帶著黑色方框眼鏡的女輔導員看向她，停頓了好一會，“老師知道你心里可能會有點意見，但是，老師也很為難，國家的這個已經報上去了，沒什么回旋余地，但校級的，小冉你肯定能評上，是吧？”

辦公室里靜默無聲，空氣中的燥熱因子似乎也隨戛然而止的話凝固不動。

“……但校級的，小冉你肯定能評上，是吧？”

顧星冉撥了撥貼在臉頰邊黏膩的發絲，目光轉向柜式空調，那兒正呼呼送著冷風。急匆匆爬上五樓的緊促呼吸已然隨著老師那聽不出什么歉意的話語慢慢平靜。

沒有一刻這么想要離經叛道地指著老師的鼻子質問，“所以……我在接近40°C的高溫下、十五分鐘之內，從寢室樓出發，穿過兩個籃球場三棟教學樓外加翠玉池再爬個五樓，就是為了聽你說、要取消我一等獎學金的廢話嗎？”

憑什么？

“老師跟你說實話，任彎呢，她的總分的確比你的低了點兒，但她這學期能代表文院成為校學生會辦公室主任，我們文院在校學生會的干部一向比較少，很多時候，落到你們身上的好處也就少了，所以，其實咱們還是要為班級考慮考慮，也是為咱們同學自己考慮，你說呢？”

語畢，輔導員扶了扶眼鏡，端起桌上茶杯，勸解的耐心似乎已經不多。

“國家的這個已經報上去了，沒什么回旋余地。”

這句話在顧星冉腦海中回響了好幾遍。已經報上去了，那就不是征求意見而是通知決定吧。她應該感嘆感嘆：中文系的老師水平就是不一般啊。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搶了獎學金，緊接著還能被上升到如果不接受就是不為班級考慮的高度，這鍋顧星冉并不想背。

目光從空調那兒收回，卻并未與輔導員對視，她垂著眼低聲應道，“好的。”

就好像從小到大無數次、或熱情或不愿，表面上卻若無其事地對老師承諾——好的。老師眼中的乖學生一直都是這樣——無條件順從。不管是端茶送水、搬作業做衛生、亦或是……接受不公平的決定。

果然還是沒有與“惡勢力”正面對抗的勇氣啊……顧星冉不無落寞，那些狠話大概只能留著對許如清抱怨了。

聽到她的回答，輔導員也松了口氣，點點頭，“嗯，這學期也多出去參加點社團啊競爭競爭干部，德育分不就上來了嗎？”

顧星冉顯然沒什么心情再聽耳光之后的安慰，“老師，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輔導員扶了扶下滑的眼鏡，“那行，你去吧。”

……

……

[per.圓滾滾]：你們老師也太過分了吧？綜測第一都拿不到國獎，你還不跟她撕留著過國慶還是過圣誕啊！

[per.星芒]：（/衰）沒辦法，要算百分之三十的德育，所以我現在要出去給學生會干活啊，這周末有點券你記得給我掛號就是了……

[per.圓滾滾]：真是腦回路清奇的girl！不撕還要去學生會做苦力，areyoukidding？

[per.星芒]：我這是要以絕對的實力碾壓關系戶好嗎！等著我明年的國獎吧（/微笑）

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此時手機也在一旁“嗚嗚”震動起來，她一手按著回車一手拿起電話：

“喂？”

“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到！”

[per.星芒]：不說了，我走了，記得掛號！

不一會兒，方之原就看到公告欄那兒顯出一行，“您的死黨[per.星芒]已下線。”

隨手抓起書包，顧星冉就往寢室外沖，一邊小跑著下樓梯一邊哀怨地想：自己這是作了什么孽？

用方之原的話說好像也沒錯，自己可能是腦回路清奇吧，竟然還真聽輔導員的話加入什么破學生會，每天折騰自己跑上跑下，被人當成免費勞動力使，然而也并沒有學到什么經驗，這么說也不對，經驗她還是學到了的——如果哪天她不是助干而是部長，大概就可以指使別人，“那個誰，麻煩你去定一下外賣，我的那份不要辣椒，謝謝。”

那個誰？那個誰？！顧星冉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這么有傲骨的“中文系才女”為了點兒德育分就心甘情愿天天給人定外賣，貼海報，搬桌椅……而這付出心酸勞動的迎新晚會上，她還不能有姓名，想起來就能四十五度望天流出憂傷的眼淚。

好在這一切大概快要結束了，想起許如清那熟門熟路的說法，顧星冉覺得這學期還是有點指望的。

“宣傳部是學生會里面比較輕松的，它是那種忙起來特別忙，清閑起來能閑出個蛋的部門，你進去大概就第一個月準備迎新晚會會累一點兒。”

忙起來特別忙——這一點顧星冉已經體會到了，當然也特別希望能體驗到閑出個蛋是什么感覺。最后三天，大概沒有人比顧星冉更期待下周一的迎新晚會了。

烈日沒有饒過進入九月下旬的S城，在這座春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城市里，酷暑與嚴寒總是以一種熱烈分明的姿態出現。顧星冉在樹蔭下一路小跑著趕往會場，能清晰感受到汗珠順著背脊往下緩流，此刻她很希望：快到冬天吧，至少，跑起來不會熱了……

顧星冉所在的S大是全國知名的綜合性高等學府，精英匯聚，人才濟濟。迎新晚會各系部自行舉辦一次不夠學校里還要辦一次，而且要正式中不失幽默，搞怪中不降逼格，總之得凸顯出S大學子才華橫溢思想先進不落俗套的一面。

前一年還是大學新鮮人的顧星冉覺得：S大的迎新晚會節目都很好看，會場也美美噠，總之給一百分都不怕他們驕傲。今年她徹底沒什么觀賞的心思了，全程做苦力，彩排都看了三遍，也的確是很難再有什么別的想法。

晚上八點。

顧星冉在后臺幫忙，一男一女兩個主持人已經開始熱場。

后臺房間十分凌亂，備用服裝、擴音器、甚至是礦泉水可樂，都隨意分散在各處，時不時還會有人來翻找東西。

顧星冉找了張小板凳坐在角落，忙著清點手花道具。

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頭，是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上了妝，頭發梳成利落的馬尾，衣著正式，似乎是要上臺表演，但……前幾次彩排時顧星冉都沒有見過。

“請問你是崇安的嗎？”對方聲音溫和。

顧星冉默念了幾遍：“18，18，18”，手花已經數到第18個了，確認自己已經記住這個數字之后她才朝女生點點頭，“啊，對。”

女生展顏，“你好，我是周沐陽，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是上一屆高三20班畢業的顧星冉學姐？”

顧星冉并不信任自己可以和魚相媲美的記憶力，一直默念著18，18，……此刻聽到的周沐陽這么說，禮貌地勾起微笑，“噢是的，你記性挺不錯。”

周沐陽笑容的弧度擴大了些，面露幾分欣喜，“因為學姐作文寫得很棒啊，劉老師經常拿你的作文給我們當范文，而且我認識溫嘉敏學姐和沈佑南學長，有聽他們提起過你們高一是同班的。”

溫嘉敏，沈佑南。

這兩個熟悉的名字從周沐陽口中說出來，顧星冉一時以為出現了幻聽，她的神色微頓，對上周沐陽，剛想說些什么，周沐陽就移開了目光，“噢！學生代表已經講完話了，學姐，我先去準備，等下可以聽我唱歌哦。”

思緒隨著空氣中的塵埃顆粒游離。

好像這是上大學以后，第一次聽到溫嘉敏和沈佑南這兩個名字。

臺上周沐陽已經開始唱歌，水平一般，好在歌的難度不大，而且儀態很好，算是無功無過的表演。

顧星冉從后臺望過去，周沐陽啊，她怎么會不知道周沐陽呢？看到她的那一瞬間，關于崇安的記憶仿如翻回的浪潮涌入腦海。

想起這個僅算得上清秀的風云學妹也曾無數次像這般，大大方方地站在崇安高中的禮堂里主持，唱歌，或是演講，周一朝會時在廣播里通報各個班級的紀檢分。是不是……有能力的人走到哪里都會閃閃發光呢？甫一入校，就能不參加彩排、在S大迎新晚會做開場表演，要知道S大光是音樂學院就有幾千號人，她不得不承認，這位學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厲害，厲害到連自己這樣一個在崇安完全屬于小透明圈層的人都能想起班級名字，敬佩之余，顧星冉還有些想要敬而遠之，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不是她擅長的事。

思及此，顧星冉轉回頭，想繼續清點手花，剛剛是15……還是20？她拍了拍腦袋，很是氣餒，隨即又深呼吸一口氣想要重頭清點，反正是最后一晚這么辛苦了，人果真需要點念想才能有工作的動力啊。

迎新晚會結束的時候是十點半，顧星冉還需要進行最后的衛生打掃，此刻她很慶幸S大的學生素質比較高，基本沒有什么垃圾，偶爾有些飲料瓶大概是忘了拿走，過道里還有離場的女生在討論某某跳街舞的男生很帥，某某表演魔術的也很帥，互相打聽是哪個院系哪個年級哪個班的？顧星冉默默想到：帥哥可能是女生口中最為經典的話題吧，但是不知道她們看過彩排時帥哥劈叉劈抽筋、魔術道具壞了時目瞪口呆的表情還會不會覺得帥？

“呼！終于好了！”

看著干干凈凈恢復原樣的會場，顧星冉伸了個懶腰，仿佛所有的疲倦都在此刻散去，她走過去和一同被留下的助干擊了個掌，“現在走嗎？”

對方說還要等人，顧星冉點頭表示理解，一晚上沒有動靜的手機這會兒震了兩聲，有信息進來了，她一邊轉身往外走、想著牛肉面店有沒有關門，一邊查看短信。

陌生號碼，也不講究遣詞造句，

“顧星冉同學，周一晚選修通信軟件技術無故缺課三次，明年請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