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林離此地并不遠,繞著官道走上一刻,而后下道進了盤延山路。
山路不寬,好在還算平坦,兩側有樹木作為攙扶,即使是不會武功的百姓,也不至于因為路難走而滑落下去。
作為引路之人,展云走在最前面,其后跟著小尾巴鳳丫,再之后便是陸白與蘇巧然,眾多隨行女匪緊隨其后,隊伍拉得老長,盡皆拿著妙目好奇的打量著紫金繡袍,仙風道骨的陸白。
按照鳳丫所說,她得在中間保護著首領,要是讓陸白二人直接跟在展云身后,萬一要是暴起出手,豈不是防不勝防。
對此言語蘇巧然及其鄙視,認為對方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她眼中,老妖怪若真想要弄死這女人,別說是她在中間,就算這里所有人都擠在進去也沒什么用。
展云很明顯窺探出了蘇巧然的一些小心思,雖是有些不以為然,卻也多注意了陸白幾眼,心中對這不過十二三歲的年輕道長越加好奇。
翻越一整座山,直到另一側半山腰,道路突然開闊,茂密的深林直達山底,里面刀削斧鑿般出現一道險關,仿若天工開物。
確實可以稱得上險關。
陸白注視遠處高大的山石截面,一陣感慨。
這是一處一線天,齊半腰處流云繚繞,將此處環境襯托得仿若神仙之地。
此處可供人行的縫隙不過兩人寬窄,若是體型肥胖一些,怕是就會被卡在里面。
蘇巧然沒見過如此景象,她不像陸白,十二年的靜心修養,早已經能夠達到處變不驚,對待一切淡然若水,見到如此天象,不免震懾心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盡是不可思議。
眾多女匪對此早就習以為常,對于蘇巧然的表現,鳳丫用極其夸張的表情展露出她的不屑與鄙夷,不過小丫頭看向陸白時,倒是有些了不一樣的感官。
裝,你就裝吧,長的帥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陸白不知道鳳丫的心理,就算知道了也不知該說什么好。這么點的小丫頭,哪里來的這么多大道理。
展云特意回頭瞧了眼陸白,發現其眼神平靜如水,心中暗自點頭,不愧是能讓這位二小姐心甘情愿拜師的人,至少這份淡然就非一般人所能及。
想當初她帶著一大家子孤兒寡母,遵照高人指點來到這里時,心中可是十分震撼的,連續數個月都會來這里觀望,沒想到陸道長竟然能夠視其如無物。
狹窄的一線天大約有半里長短,行在其中向上眺望,心中對天地不禁生出難言的畏懼。
陸白不會生出畏懼,他修的是上善若水,且有著十多年的道行傍身,蘇巧然就不行了,嬌軀顯得有些拘謹,不自覺的站到陸白身側,扯著陸白衣角。
陸白只是微微一笑,鳳丫卻是不管許多,出言諷刺兩句,兩個不大的小姑娘半斤八兩,嘰嘰喳喳吵了一通,倒也給眾人緩解了不少天地壓迫感。
出了一線天,眼前所見便是一片梧桐樹林。
此處險峰繚繞,出口只有這么一個,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陸白心里暗忖,難怪一幫女人都能占山為王,落草為寇。
眼前景象與其說是桐樹林,倒不如說是桐樹海,一望無際,走在其中若是無人領路,怕是不出百丈便會迷失林中。
這不是說樹林茂密,乃是因為其中布滿了道家仙陣。
果然,才剛進入梧桐林,展云便轉過身,俏臉滿是嚴謹告誡二人道:“此樹林中被高人布置了上乘陣法,非我等引路不得進入其內,輕則迷失方位,重則死于非命,二位小心跟緊。”
陸白點了點頭,保持微笑,蘇巧然亦是有些不屑一顧,沒看得上這里的陣法,腦后瘦長單馬尾甩啊甩,驕傲的昂起小腦袋,不介意的攬過陸白的胳膊。
這意思就是說,什么亂七八糟的陣法都沒有用,老妖怪在手,天下我有。
展云美眸展露奇光,并沒有特意想要考驗陸白的意思,在她想來,仙家陣法,就算是須發皆白的老道人又有幾個能夠有所涉獵的,更遑論是陸道長不過十二三歲。
就算如此想,畢竟是曾經的尚書之女,展云還是倩兮一笑,對陸白說道:“倒是忘了陸道長也是世外高人,是小女子唐突了。”
陸白豐神如玉,面展笑意,表示并不在意。這些爭鋒逞強的事,都是小孩子才會去做,他才沒有那份心思。
倒是展云的舉止,讓他頗為贊美,不愧是大家閨秀。
不得不說,書讀得多了,人也會變得老成,陸白無論看人看物,都沒有十二歲少年該有的心性。
老成持重,千年舊木。蘇巧然輕靈可愛,在他心中更像是妹妹般的存在,乖徒兒,真的就是乖徒兒。
反倒是面前的展云姑娘,言行舉止都頗為順他的心。
在梧桐林中盤旋許久,進進退退,眼前樹木瞬間鋪開,一座極為普通的村落出現在眾人眼前。
此地房屋不過十幾座,簡單錯落,幾個上了年歲的婦女圍在幾張石桌旁閑聊,兩個老婆婆坐在自家門口小板凳上,抱著簸箕,一邊用手撒豆皮喂雞,一邊聽著村中婦人們的談論,頗為悠然。
幾個四五歲的娃娃滿地亂跑,追著一條大黃狗不放,大黃狗想咬不敢咬,十分委屈,嗚嗚直叫。
此地雞犬相聞,儼然一副世外桃源景象。這不是世外桃源,乃是桐林。
發覺林中有人歸來,村中婦女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小孩子更是放過大黃狗,咿咿呀呀跑了過來。
這里的人從來就不認為能走入村中的會是外人,故而絲毫不加警惕。
“云兒回來啦?”
說話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穿著并不似外出打秋風的這些女匪一樣破爛隨意,卻也只是稱得上干凈得體,她見到展云很開心,向其身后望了望,待見到蘇巧然,眸光微亮,急忙便要下跪。
蘇巧然拉的住一個拉不住一幫,這些趕來的婦人都是上京城里的老人,有些還與她近距離交談過,大多都還記得她的模樣,于是納頭便拜,她也只好受了一禮,而后十分別扭的雙手置于小腹,微微屈膝,卻怎么也不像個大家千金。
平靜的小村子因為陸白二人的到來顯得略為喧鬧,恭維了好一陣子才各回各家。
展云招呼幾位說得上話的長輩交代幾句,便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將陸白二人帶到了自己住的小茅屋。
“家中人好久不曾見到豪門權貴,二小姐見笑了。”
蘇巧然苦笑搖頭,她確實有些受不了之前的那種架勢,她從來沒將自己當成過什么大人物,奈何她從出生就注定了有一個大人物的命運,故而有些時候不得已非要硬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對待下人和陌生人就罷了,可對待展家的這些婦人,她總有些不安心。
有些話她沒說,實際上展家當初的案子,她多少知道一些內情。
展云親自燒茶倒水,招待二人,聘婷之間,仍舊不忘大家規矩,一套流程下來,雖然只是泡個茶,卻弄得清新自然,儀態優美。
蘇巧然看到陸白瞇著眼睛頗為享受的姿態,恨得銀牙緊咬,心中極為不爽快,想要也展示一下茶藝,卻奈何只會燒壺開水,她稚嫩的娃娃臉蛋微紅,將罪過全都怪到了展云的身上。
于是蘇巧然表現得很直接,展云倒一杯,她便喝一杯,展云不停地倒,她就不停地喝,最后臉蛋紅撲撲,咬著下唇,兩條腿來回蠕動不安。
展云看出了她的尷尬,招呼鳳丫來帶她去了茅廁,鳳丫不免又奚落了蘇巧然一番。
倒不是說展云和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實在是她也沒搞懂蘇巧然的小心思,還以為這位二小姐路上辛苦,真的很渴才會這樣。
兩個小跟班出去了,屋里就剩下陸白和展云,饒是展云自認這些年來鍛煉得性子開放,也不免冷面生霞。
茅屋里的氣氛頓時有些古怪。
“陸道長,咱們開門見山吧!”
沉默少許,最終還是展云最先受不了,一句話說出,臉上的熱度瞬間回轉,清涼許多。
陸白端起桌上茶碗,輕啄一口,深深吐出一口濁氣。他早就料到,對方邀請他二人前來定然是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