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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個人的神仙

  • 偷魚
  • 小摩侯羅伽
  • 5547字
  • 2016-06-09 17:51:00

令人惋惜的是,苣若自那次不辭而別之后,很久都沒有來。

我惱火,然后是擔心,緊接著有了些許的內(nèi)疚和思念,所以我打算下山。

自從認識了她,下山的念頭就很少萌生了,但念頭一旦萌生出來,就如同雨后春筍一樣,迅速的成長,破土而出。

可我始終是沒找到下山的路。

胖子是東元山的土地,肯定知道苣若平日里是從那條路上山的,所以我委曲求全到留仙洞去找他,還帶了兩壺酒。

可留仙洞里空空如也,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

苣若拋棄了我。

胖子因為我想要下山,故意躲我。

我自認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所幸將被褥搬進了留仙洞中,守株待兔等胖子回來。

過了五日之后,我才意識到,作為一個凡人,耗時間,我永遠贏不過這些神仙。胖子如果想要躲我,我在留仙洞中等一百年,也見不到他。

我能等,他更能等,只是苣若不能等。

苣若與我的“冷戰(zhàn)”整整持續(xù)了兩個月,就是有再大的火氣,也消干凈了,何況本來就是我這人傲慢,不知好歹糟踐了人家的好心,說道理是吃虧的。

我只好勸說自己承認了胖子東元山土地的身份,叫他下山去瓊花宮中問她這是怎么了。

秋天,綠色的草叢中張出了幾朵石蒜花,她在花朵綻放的時候回來了。

“死丫頭!”

“臭大叔!”

事情過去了這么久,怎么還生氣?真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

“有什么事好好談談不好么?干嘛突然消失?”

“在背‘道德經(jīng)’啊。”她理直氣壯的回道,“我就是要你知道,我沒那么差。”

“你這人差不差與會不會背“道德經(jīng)”有什么關(guān)系?”我氣道。

“當然有關(guān)系了!”

“你是不是傻啊?”

苣若急道:“我才不傻,教我識字的姐姐都說苣若是掃灑丫頭里面最聰明伶俐的一個,你的心里肯定對我有偏見,所以才覺得我傻!”

“掃地丫頭里最聰明伶俐?”有這么厲害?“一共幾個掃地丫頭?”

“兩、兩個!”

“呵,感情就兩個。另一個是和你一起偷酒的草包吧?”

“你怎么知道?”

我敲了敲她的頭,回道:“因為我聰明啊。”

苣若捂著腦袋,抬頭用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睛看著我。

時間靜止了一般。

原來,生命的意義并不在于你活了多久,而是在于你怎么活著。

她的眼睛里像是裝了屬于我的世界,無比誘人,我想鉆進去,跟著她看遍萬水千山。

“咳,我給你背‘道德經(jīng)’吧。”苣若忽然轉(zhuǎn)過臉去,插話道。

誰要聽‘道德經(jīng)’啊,我又不想做神仙。

“我最近迷上的禪學,你有本事就背一個‘華嚴經(jīng)’給我聽。這個我也會背。”

我就猜到她肯定沒聽說過這個,看著她不知所措的樣子暗自竊喜。

“你……你……”她就是有天大的怨氣,也不會好意思開口罵人,“你給我等著!”

簡短的幾句對話,她又憤憤的跑了。

我得意的站在原地雙臂環(huán)抱著傻笑,等到她走遠了,消失在視野中才想起原計劃是要見到苣若時,當面和她道歉的。

“早知道應該叫她分章節(jié)背誦,上山來叫我檢查的。”

“兄弟,這事情誰也怪不了,全賴你一個人自作自受。”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胖子又適時的出現(xiàn)了。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看到她就想欺負她。”我無奈道。

“這我就放心了。”他舒了口氣。

看來有病的人不止我一個。

“你小子本性難移,就是窮困潦倒成這樣子,還是個玩弄女人心的秉性。”他指著我評價。

我是不是玩弄她的心,與他何干?

胖子繼續(xù)說著:“玄女走時千叮嚀萬囑咐,我本來還挺上心,現(xiàn)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多慮?她和你說什么?”我好奇道。

“她說‘忘憂非是凡塵之物,切不可動凡心,凡心一動,萬劫不復。’”他擺起蘭花指,捏著嗓子學女人說話。

“凡心?”

“對,凡心。”

“可笑。”我們的感情這么純潔,怎么能用“凡心”來形容呢?低俗。

“可惜啊,你可能要換一個姑娘消遣了。”他忽然惋惜道,“下一個再能穿過玄女結(jié)界的凡人不知道還要再等多少年……”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隱隱覺得不安。

“我近來夜觀天象,發(fā)現(xiàn)東元山一帶來年有難,再看苣若姑娘的生辰八字,剛好沖了太歲,怕是難以扛過這劫數(shù)啊。”

“她要死了么?”

“你說話可真是直白。”

“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你還真當我是大羅金仙啊?”

“廢話,你不說自己是正經(jīng)八本的神仙么?”

胖子連忙將自己與那些正統(tǒng)神仙劃清界限:“我是保佑東元山花花草草的,不管人。”

“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可能說死就死,你這玩笑開的大了點。”

“愛信不信,反正我已經(jīng)說了。”他撇撇嘴,揣著袖子幽幽的走了。

胖子絕不可能空穴來風的忽然跑來和我開這種玩笑,我追上去想要細細詢問,可追到了留仙洞,仍是沒見到胖子的身影。

留仙洞里的家具擺設上都生了蜘蛛網(wǎng),他根本沒有回來過。

我該怎么辦呢?

他憑空出現(xiàn)來告訴我苣若時日不多,僅僅是出于好心想要我做好孤獨終身的準備么?

我不甘心的在山上轉(zhuǎn)了三天三夜,最后氣的原地大跳,想要將腳底下的土地當做他本人,狠狠的揍一頓。

早知如此,我應該叫苣若背“奇門遁甲”的。

春天的桃花開滿整個枝頭,可秋天卻結(jié)不了幾個桃子,苣若說那是因為山上沒有蝴蝶或者蜜蜂,花朵沒有授粉,所以難以結(jié)果,就是碰巧解了果子,也因為我這個人懶散沒有細心照顧,結(jié)的都是酸澀難吃的桃子。今年的桃樹上果子仍舊是少的可憐,五條紅色的繩子因為風吹雨打,顏色已經(jīng)不大鮮艷了,糾結(jié)的掛在樹上,十分落魄。

瓊花娘娘啊瓊花娘娘,如果你真的聽得見我的愿望,就保佑苣若能一世平安,長命百歲吧。

忽然一陣疾風吹過,繩子被吹離了枝頭,掉在地上。

我轉(zhuǎn)身去撿,心想著這是苣若畫了大半積蓄給我買來的東西,整日里風吹日曬的可不是辦法,應該全摘下來收藏才是,俯身觸摸到它那一剎那,心中有了一種想法。

為什么不直接叫苣若留在東元山呢?

東元山為玄女所管轄,瓊花宮宮主想要上山來要人,需得過了胖子那一關(guān)再經(jīng)過玄女首肯才行。

我們兩個人在一起,遠離天災人患,還能有什么意外?

我管不了那么多。

我不能叫她就此離開我。

四十多年,從風光到寂寞,回首看去,也就是她在的那些時光算得上真的快活過。

“原來是這樣啊。”

苣若的離開恰恰給了我時間去思索我們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胖子沒有出現(xiàn),因為夏天的一場變故,樹林中動物死傷大半,窗外的世界似乎比她沒有來過的時候更加安靜了,可我的內(nèi)心已不再是當年波瀾不驚生無所戀的那個忘憂。

我在前半生接觸過無數(shù)的年輕女子,有的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有的是風月場合沉溺床笫之歡的妓女,還有才華橫溢滿腹經(jīng)綸的女學士,亦或是府上伺候日常端茶倒水的婢奴。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耐性,轉(zhuǎn)眼間,居然和她一起走過了三年的風雨。

是因為我的世界只剩下了她一個女子么?

我不敢肯定的說不是。

可究竟是不是,我實在弄不清楚。

世上沒有偶然的相遇,前世我們有什么樣的糾纏才能換來今生跨越仙境的一次相遇?除了她,還會有誰有膽量只身一人闖入荒山密林之中跳下魚塘赤手空拳的去逮比自己還要大的魚?除了她,還有誰愿意為了摸不相干的窮小子不求回報的屢犯戒律?

她不自量力,她執(zhí)著專一。

我就喜歡這樣的女孩。

這就夠了。

凡心,那是俗事,我不想談。

這就是我悟了三個月悟出來的結(jié)果。

苣若心里揣著冗長的華嚴經(jīng),面色沉重的再次上山拜訪,連招呼都不愿意多打,似乎是說多了閑的,便會忘記幾句,湊不成完整的經(jīng)文。就像我記憶中的那個她一樣,執(zhí)著而又專一。

世界上有這么一個人,你說一句話,她愿意赴湯蹈火的去做,有這么一個人,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你再渺小無能,她也會將你當做全部。我還能挑什么呢?

“我知道你背的滾瓜爛熟,還是省省口水吧。”我看她一副私塾學生等待師父查考的模樣,覺得好笑,也不知我小時候是不是這副德行。

以前恨死了教書的夫子,現(xiàn)在她怎么看我這位“嚴師”呢?

“你怎么知道我背不背的熟?”她驚奇道。

這孩子很要面子,如果沒能做好,是萬不會上來見我的。可是我不會這么直白的稱贊她,于是戲謔的掐了掐手指,說道:“我會算啊。”

苣若看著我的手指,眼睛一亮,贊道:“原來忘憂是個活神仙。”

我得意道:“你才知道啊。”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她說,“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

“你從哪兒看出來的?”那會她才十二歲吧。

更重要的是,那會兒我穿的邋里邋遢,不被認成乞丐都難。

“我只是感覺,”她回憶著,表情好像是陶醉在回憶中,“后來見識廣了,在瓊花宮里看過了得道的師父們之后,就越發(fā)的相信,忘憂是神仙了。”

我好奇道:“我和瓊花宮里那些修道的道士很像么?”

她毫不猶豫的搖頭:“不像。”

“他們是天下蒼生的神仙,忘憂是苣若一個人的神仙。”她說。

這種肉麻的情話,從苣若口中說出來,很不一樣啊……心里暖洋洋的,很舒坦。

感動么?

我試著揉了揉眼睛,居然真的有一滴眼淚。

我自嘲的笑了。想不到一把年紀,還會被小孩子的話給感動的落淚。

“人心是貪婪的,索取無度,總是伸著雙手向神靈祈求。如果被保佑著的人自己不足以保全自己,萬事都要尋求他們的神的庇護,那神會活的很累。”她看了看我,笑道,“苣若身在瓊花宮中,信奉的卻是瓊花宮外的神仙,是不是很可笑?”

忘憂是苣若的神仙,苣若是懂事的姑娘,不忍心看到忘憂為她擔心,所以想將一切都做的盡善盡美。

怎么辦?

這是什么感覺?

為什么我覺得自己被一個十來歲的丫頭給泡了!

我覺得我要晚節(jié)不保了!

說、說好的心如止水呢?

什么要保護你周全,叫你安心,這不應該是男人說的么?為什么我還沒計劃好就叫她捷足先登搶先一步的說了?

接下來,叫我怎么辦?

話說,這丫頭什么時候練就了一身撩漢的拿手本領?語氣中神情自若,從頭至尾一氣呵成,差多都能叫我上鉤了。

不,好像已經(jīng)上鉤了。

“咦?你發(fā)燒了么?臉怎么這么紅?是不是惡寒發(fā)熱四肢無力頭重腳輕困倦得很?”她著急的拿手背試了試我額頭的溫度,冰了我一下,叫我恢復了少許冷靜,“還真是很燙。”

“這么大個人在山里住這么久,怎么還不知道怎么照顧自己?”她嘮叨著,毫不把自己當做外人的將被褥鋪好,撩起個角,叫我過去:“鉆進去里去捂汗!”

“那個,這是我家……”我忍不住提醒。

我說的話似乎沒能進到她耳中,她又自顧自的問道:“看在你病了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的下個廚,給你煲個魚湯吧。”說罷,出門逮魚去了。

“喂!你不要亂動我的魚!”

不是要和她商量以后一起過日子的事情么?我怎么還嬌羞的跟個小媳婦似的在屋里來回踱起步了?

“喂!我有事和你說!”

我跑出去找她。

“過些日子我會死?”

我點頭。

她訕笑道:“你怎么知道?”

“我、我……算出來的。”

“噗——”她噴笑道,“你還真當你是個活神仙啊!”

“你……不是你說的,我是活神仙?”

“我那是逗你玩的,你怎么這么幼稚?”

“……”

小孩子長大了一點也不可愛,就知道惹長輩生氣。

“不管我是不是活神仙,”我命令道,“你都得聽我的,留下來。”

除了生死,其他的,隨你。

“這……”

“這有什么好猶豫的,難道我還比不過瓊花宮一群黃臉婆么?”我急道。

“被公主發(fā)現(xiàn)打斷我的‘狗腿’怎么辦?”她擔憂道。

“不會的,有我罩著,她不敢拿你怎樣。”無論玄女在天界是個什么地位,總應該是個比瓊花宮宮主強些的神仙吧?再說……算了,還是不要指望胖子了。

她低頭拿燒火棍翻著木炭沉默了一會,忽然掩嘴笑了起來。

“你又在亂想些什么?”我覺得自己就像個落伍的老爺子在揣測自家待字閨中的女兒心思一樣,無從下手。

她將眼睛笑成了兩個月牙,回頭問道:“不行不行,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自己不能留下來。”

“為什么?”

“我被宮主抓回去打斷了腿是小,叫宮主瞧見了忘憂,抓回去做‘壓寨夫人’怎么辦?不成不成,你是我一個人的,虧本買賣我不干。”

“‘壓寨夫人’?”

瓊花宮宮主長的好看么?

呸呸!我想什么呢!

此時此刻我尷尬的想要將她順著冰面上挖的窟窿塞進池塘里,已經(jīng)完全沒有心思勸她留下來了。

“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像什么話呀……”她自言自語著扭過頭去,“我還沒嫁人呢……”

“你、你愛留不留,我自己住著更舒坦!”

我假裝生氣的躲進屋里,從窗縫里望外瞧,只見她神情落寞的在朝這邊看,看了一會兒后失望的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翻騰起那些柴火。

我屈尊降貴要與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她還挑三揀四,口口聲聲的逼迫我向她提親?

癡心妄想。

貪婪的丫頭。

“你什么時候把小緋給我燉了吧。”我順著魚湯的鮮香,忍不住走出房門找她搭訕。

“小緋?”

“最大最肥最丑的那一只。”

她驚愕的看著我,不敢茍同,“你什么眼神兒?小緋那么可愛!”

“可愛……”居然用這么萌的詞來形容那只吃貨……

“你是不是老花眼了……”她湊過來盯著我的眼睛看,蹙眉搖頭道:“不像啊……難道是一個人憋出了失心瘋?”

她自顧自的天馬行空,“難怪自己一個人住在山上說自己走不下山去,難怪自稱是個神仙……還說我快要死了……我的天啊,這個老頭子,居然覺得我會比他先死……”

而后她同情的看著我,嘆道:“真是可憐……”

我厭棄的甩來她的粗手,氣道:“你才失心瘋!”

“你別急嘛,我又不會嫌棄你。”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又道:“你就是半身不遂大便失禁我也不會拋棄你的。”

“……”真要是那樣,我寧愿你拋棄我給我個好死。

唉……

是什么聲音?

好像是一個女人在嘆氣。失望,無奈。

如此熟悉,但我不知道它來自哪里,是屋外還是……我的心里?

“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什么聲音?”她豎起耳朵去聽,聳聳肩,“沒有什么異常啊。”

苣若還嬉皮笑臉的站在對面,對剛才那聲嘆息聲毫無知情。

“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么?”

她又拿手背探了探我的額頭,“涼了……”

我敢保證剛才的聲音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就像是而我耳邊一樣清晰的存在!我連忙推了她一把,冷冷說道:“我倦了,想睡覺,你回去吧。”

她皺了皺眉眉頭,還放不下心,但不敢忤逆我的意思,識趣的走了。

胖子呢?

我現(xiàn)在享有問他一些事情!

那聲音是什么意思?是玄女么?

她是不是一直在暗處觀察著我?她想要做什么?

窗外是艷陽高照,離太陽落山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結(jié)了冰的池塘翻著白色的光,看著陰森森的,我將門窗關(guān)的死死的,鉆進被窩里,還是覺得害怕。

早就知道自己是玄女囚禁的“犯人”,卻從未這般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身不由己。

這二十年來,她從未露過面,卻一定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監(jiān)視著我的一舉一動……想到我所說的話、做的事、交過的朋友都可能被她看在眼里,我覺得自己像個被耍的猴子。

她嘆氣了,語氣充滿了失望。

那暗示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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