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也不知道不周山有多冷……
小時候算命的騙子們說我是至陽之體,能長命百歲。
我信了,可這是假的。
乳娘說我小的時候,越是天冷的季節越是亢奮,房檐下結了三尺長的冰錐子我才高興。
大概我上輩子真是個火猴子修成的老神仙吧。
加重有與我相仿年紀的大人聚在一起難免會提起自己家的小孩,每每談論到我時,無不對我那皮實的身子骨感到神奇,從小到大活了二十年整,除了磕磕碰碰的皮外傷,還真是沒害過什么毛病。以前引以為豪,現在想來,不過是司命星君嫌浪費筆墨,在敷衍了事罷了。
我在那個晚上,夢到了苣若。
那夢是香甜的,還是苦澀?
我也不知道。
她還是當年沒長開的丑丫頭,蠟黃的臉,粗糙的手,毛躁的頭發,衣服上打著顯眼的補丁。
她說等她以后有錢了,要給我買金絲楠木的雕花大床,紫檀木的衣櫥,在鎮上買那一棟坐北朝南能看到東元山和瓊花山景色的房子,穿那種好的發亮的衣服。她說等她長大了,會帶我下山,到時候要把身體練得壯壯的,這樣就不會有人欺負的了我們。
我沒有說話,安靜的看著她。
這是夢,我怎么會不知道呢?
這些都是她曾經說過的話,還沒來得及兌現,就撒手人寰。
我想多看她幾眼,將那眉眼和一顰一笑都刻在心里,免得因為時間長了,認不出她來。
我要來找你了,你知道么?
“你愿意跟我走么?”
她好想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伸手過來,問道。
當然愿意了。
“不說話?還是嫌棄我?”她睜著那雙清澈的眼影,看著我。
那張臉離我如此的近,像是要貼在我的臉上。黑漆漆的眼睛不斷地放大,似乎是要吞噬我的整個世界。
如果說你真的想要吞噬掉我的世界,那就拿去吧……
“你怎么不說話?”
我眼里只剩下那雙楚楚可憐的眼睛,看不清她的表情,可那聲音縹緲而又孤獨,充滿了憂傷的心情。
傻孩子,這是在做夢呢,當什么真?
“我給你寫了那么多信……你為什么不回我?”說著,她的眼眶里泛起了淚光。
怎么還哭上了?
我想給你寫信,但不知道怎么寄給你啊……你這孩子怎么不聽人解釋?
我想為自己辯解,努力的張口,卻發不出聲音來。
“我不喜歡做神仙,我想回家……我很想你……”
那雙被淚水模糊了的眼睛離我遠去,緊接著我看清了她的模樣。
苣若長大了,穿著在我面前從未穿過的衣裳,光鮮亮麗,毫不像她本人。
她又伸過手來。
我伸手去抓那只再熟悉不過的手,卻沒能抓住。她好像是被什么東西拽了一下,忽然離的我好遠。
“救我——”她驚恐萬分的睜圓了眼睛,面色蒼白,似乎是在努力的掙扎著,雙手伸向我微微發顫。
“好黑,我看不見……”
好黑……
天上沒有太陽,凈是耀眼的白光,你說“好黑”?
我就不信了,在我自己的夢里,我還控制不了將要發生什么不成?
我欲抬腿往苣若的方向奔去,卻發現,眼下空無一物,不只是腿,我連自己的身體、雙手都看不到……
這真的是夢,我的夢,這里什么都有,就是沒有我。
苣若原本猙獰的臉緩和下來,她披上一件烏黑的斗篷,像是被黑夜吞噬的精靈。她笑著,轉著圈跳著舞,不再往我的方向看,像是沉迷于一種我不懂的幸福中,輕輕哼著叫不出名字的歌。
她唱著唱著,聲音越來越小,跳著跳著,人越飄越遠……最后停下了舞步,轉身朝著更遠處的一群黑壓壓的人走去,頭也不回。
我在原地急的想要大哭。
可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那里,根本哭不出來。
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如此,自己夜以繼日追求的東西早已不在那里了,我想見的苣若,已經離我遠去。
倘若真是如此,我該何去何從?
視線中的花花草草白云漸漸模糊,視線變得暗淡,繼而轉為一片漆黑。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我靜靜等待著,等待著天空被晨曦染成魚肚白的顏色,等待光明的降臨,等待四千里的翱翔和月光下神秘的不周山。
“嘶——”
好冷!
冷的像是一萬根針在輕輕的不停地戳著我的皮膚一樣。
我將身體縮成一團,打著冷顫,還是覺得冷。
從未有過的寒冷。
咦?
什么東西?
臉上濕乎乎的?
我睜開眼睛。
黑暗中一雙綠色的眼睛眼眼前一閃一閃的。
“小明?”
小明嗷嗷叫了兩聲,估計正搖著尾巴。
“你哪學來的狗叫?你是狐貍!知道不?”我伸手拍了拍它的頭。
……怎么感覺……不像是小明?
“……什么……”莫不是有走獸趁夜偷溜進我“家”了吧?
我迅速檢查四肢九竅,摸索自己這副皮囊還是否完整。
幾聲匆忙的腳步聲有遠處傳來,伴隨著有微弱的光芒,我隱約的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那“走獸”轉身朝腳步聲跑去,眼前忽然一亮,光線不算是多亮,可我就是不適應。
“忘憂?是忘憂么?”伊芙的聲音,“天啊!真的是你!”
“……小爺家睡的不是小爺,難道是你們家孩子他爹?”
大半夜的私闖“民宅”是幾個意思?
“我看看……”她走過來,那那個耀眼的東西在我臉前晃來晃去,“和以前一樣的欠揍臉,果真沒錯。”
“把你手里這玩意拿開,太亮了!”我推開她。
她把那東西移開,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頭,道:“這可憐的娃,都睡瞎了。”
我閉眼穩定心緒,再睜眼時借著光,才發現這里并不是我之前住的酒窖。
黑漆漆的墻壁被螢石微弱的光照出白中翻藍的光,竟然是一座冰砌出來的冰窟!
在冰床上睡了一晚,難怪會覺得冷。
“遭了!”我這是睡了多久?
“嚇我一跳!”她朝我頭上打了一巴掌,“怎么凍了十幾年,還這么足的底氣?”
“什么?十幾年?”
“噗——”伊芙噗嗤笑了起來,“你該不會這十幾年一直在睡都沒醒過來吧?”
我抬頭看那張明明昨天才見過的臉,覺得有點陌生了,陌生在哪里呢……
“你換了首飾?”我上下打量她,“還換了衣裳?”
她叉著腰,依舊是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當然了,我可是青丘山上的九尾狐仙,好歹也是有仙職的狐貍,哪能總穿一件衣服啊!”
“你別逗我,我到底睡了多久?”
“我算算啊,”她一本正經的掰著手指,“十三年六個月,下個月初二是我兒子二十歲生日,沒錯的。”
我想說話,可嘴角抽動著,張不開口。
再看那只印象中軟萌軟萌的小狐貍,現在仍舊是一副松軟可愛的模樣,只是個頭已經和凡間常見的野狐貍差不多了,屁股后面毛茸茸的一大團,估計是他那九條尾巴。
看樣子真是睡好久了。
冷靜下來才發覺四肢酸痛無力,大腦頭暈目眩著,我揉了揉額角,努力的回憶在此之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東元山發生了雪災么?怎么變成了這樣?胖子呢?”
“這里不是東元山,不過具體的我已經記不清楚了,畢竟時間太久了。”她莫名的惋惜起來。
“我記得……本來我們是打算十四早晨啟程去不周山的……可沒想到十三那天,阮青忽然回來了。我還想著怎么掩他耳目離開東元山,結果沒有抑制住困意,躺在床上就睡著了。”
伊芙一拍巴掌,大喝一聲:“哦!我想起來了!”
我掏了掏耳朵,“照顧一下我的情況,能不能小點聲……”
“我想起來,是這樣的,我們原計劃是翻過不周山去昆侖的。然后我還擔心,那天晚上會不會沒有月光,看不到不周山。結果第二天早晨在三里坡等了你一個上午都沒見你來,在返回去酒窖找你,卻發現你已經不在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以為你小子懂事,是怕拖累于我,自己連夜出發去了,害的我還教導我們承明要想你學習……”
“……后來你怎么發現的不對呢?”
“后來啊……太安靜了,東元山安靜的出奇,好像變成了一座荒廢的山。不但阮青走了,就連胖子都不見了。”
“是么……連胖子也……”
“何止是胖子,小緋,你養的那只大魚,都在你走的那一天憑空消失了!”
我努力的回想著昨天發生過一樣的那些細節,想知道,阮青到底對我做了什么手腳。
“我勸你還是別想了,阮青修煉了兩萬多年,你一個幾十年的凡人,哪能猜到他的想法?”伊芙勸道。“后來我無意間聽說,他根本不是什么書童,原來是天帝手下精心培養出來的近衛兵統領。你說說,怎么還有這種神仙,連老娘我都上當了!”
早沒看出來他是這樣的阮青。
也沒看出來,柔弱女子一樣的九尾狐仙伊芙,骨子里卻是個十足的女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