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輕點道破制住羅崇陽的數道氣息,老人話畢便將少年扶了起來。
羅崇陽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想問很多事情卻不知道該從哪說起。
“好了,都散了吧。我也知道這件事情瞞不住所以隨你們去說,在這之前讓我跟這位少年……不,現在應該說少主單獨談談。亞翰和卡雅可能自己都想不到他們遇見的是怎樣的人。應該說天佑我族嗎?將這個孩子還了回來……小米夏,我知道現在你最急,所以去門口守著吧,給我這個老頭子一點時間,你們年輕人時間還長,可以多等會兒。”
老人揮揮手散了眾人,又單獨對著一動不動思思盯著羅崇陽的米夏單獨囑咐了幾句,終于將女孩勸到了門口。回頭看著仍然呆立在原地的羅崇陽,趕緊將他拉到一旁的座位旁坐下,自己卻站在一旁,笑瞇瞇的看著坐立不安的少年。
羅崇陽有些不自在,他從小以來沒享受過這種名為親情的關愛,自然看不出來此刻身邊的老人就像個慈愛的看著孫子的普通祖父。
終于,他忍不住開口問道:“您還有剛才那些人說的話我一個字都沒聽懂,能不能稍稍解釋一下?”
聽到少年終于開口,老人如獲至寶般點點頭,笑著說道:“少主您這么說是因為您從未接觸過同族,相信族長,也就是您的父親……和母親也從未跟您提起族里的事。我……不,老臣自然會將千禧年后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講與少主聽……”
不待老人說完,羅崇陽便伸手示意打斷,說道:“我還是不習慣什么‘少主’、‘老臣’這種說法,簡單點,叫我小羅。還有不止千禧年以后,之前的事!一切的一切前因后果,我都想知道。”
老人聽到這話,內心不禁熱淚盈眶,十余年在外漂泊,少主居然還保持著族里同族之間天生的親近感和赤子心,沒有被外界人類的邪惡欲望所污染。知道這些,老族長和那個女人也會開心的吧。
想到這些,老人接著說道:“少……小羅,族里這些年發生了很多事情……”
……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千年以來,貝加爾湖畔和歐亞大陸北方廣闊的寒帶針葉雪林里生活著無數人狼族。他們很看中與家人和宗族之間的感情,所以往往一生都過著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與家人共享天倫之樂。
漫長的歷史中,自然會有些許異類離開祖祖輩輩居住的部族孤身一人進入人類的世界,這種人被族人稱為離群者。
離群者一樣是人狼族,隨著滿月升起,血脈里與生俱來的殺戮本能便如詛咒般暴起。
不同于部族里的群居者之間相似的體能互相制約,人狼族對人類壓倒性的體能優勢讓離群者的狂暴化成為人類自古流傳下來最為恐怖的傳說之一——滿月下的狼人。
因此人狼族在人類歷史中一直不怎么光彩。
二十五年前,教會利刃勢力領主身死道消,時任利刃勢力第二劍圣為了取得足夠競爭「勢力領主」的功名單劍入雪林,意在挑戰人狼族最強的戰士,時任人狼族族長的次子。
兩位修為驚天動地的劍道大能在貝加爾湖畔大戰三天三夜,勝負未分。
戰至最后兩人都脫力倒下,年輕的戰士出言阻止了族人一擁而上將對方亂爪砍死的建議,將那位重傷的第二劍圣帶回部族并替她治療身上的劍傷。
第二劍圣沒有領情,和戰士約定好傷愈后再戰,沐浴在滿月月光中的戰士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為了養傷,那位第二劍圣在部族住了下來,暫時和部族的族人井水不犯河水。
自那之后兩人又經歷了數次大戰,一直勝負未分……
久而久之,第二劍圣發現她已經再也離不開湖畔的那個小村莊了。
那天,終于等到劍圣痊愈的人狼族少年興沖沖的沖進帳篷準備邀請劍圣進行新一輪的比試。
迎接他的不是鋒利的劍,而是第二劍圣熾熱的吻。
當天,村民們極有默契的集體外出狩獵,沒人知道村子里發生了什么。
如果故事到這里結束自然會成為一段佳話,可惜世事盡不如人意。
第二劍圣遲遲未歸,逆刃修道騎士團自然不會當做無事發生,更何況那位劍圣本來就是他們向勢力領主沖擊的一道劍銘。
順著殘余的劍意,追尋而來的逆刃修道騎士團劍圣們看到的不是兩柄斗至昏天地暗的利刃,而是兩個濃情愜意的人,這當然不行。
戰斗一觸即發,誰知第二劍圣與人狼族少年在數次戰斗中彼此成長的實在太快,甚至兩人原本互相抵觸的劍意冥冥之中生出一股交相輝映的完美結合。
逆刃修道騎士團大敗而歸,甚至有三位劍圣當即身死道消,歿于湖畔。
第二劍圣看著被血染紅的湖水,心碎了。
一邊是自己心愛的人,一邊是彼此互相切磋練劍十余年的同門,她哪邊都難以割舍。
就在她想引劍自刎一了百了的時候,一個小生命踢了她一下,讓她放下了手中的劍。
只有孩子可以讓一位母親放棄一切……
人狼族少年抱著第二劍圣在湖畔的月光中站了一整晚。
春風拂過湖畔,驚起無數漣漪。
逆刃修道騎士團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直接將此事捅了上去。
這件事對于整個教會都是奇恥大辱,一位幾乎可以代理「勢力領主」的劍圣與異端產生情愫,就此墮落叛教?
這當然不行。
不知道這次事件是不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久之后,戰事驟起。
千禧年,教會向諸多異族和各類異端發起圣戰。
以血族為首的異族組成聯盟以抵抗教會瘋狂的攻勢。
人狼族自然是其中之一,所以戰場上出現了兩把交相輝映的劍。
自那以后,這兩把名劍,這兩個人,這兩種交相輝映的劍法響徹天地,被所有人所熟知,名為——「縱橫劍意」!
直至第二劍圣腹中那個小生命出生。
……
千禧年圣戰最終的結果是教會的慘勝,那一戰,十三位勢力領主死了八位。
其中兩位,死于縱橫劍意。
戰后,縱橫劍意消失于天下,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這個湖畔的部族也因此動用陣法藏了起來,外人不知道方法便難以發現。
老人講完了這個故事,慈愛而憐憫的看著羅崇陽,說道:“故事里那位人狼族少年,便是你父親。至于那位第二劍圣,當然是你的母親。”
少年聽完了這個故事,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微微點頭向老人致以謝意,向門口走去。
老人亦是人狼族,過人的眼力讓他沒有錯過少年眼角的留下的淚。他小心翼翼的問道:“您這是……”
少年此刻心有些亂,胡亂的答道:“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看著走出來的少年,米夏正準備上去搭話,卻被老人一只手搭在肩上示意此時不要打攪對方,只好作罷。
羅崇陽繼續向前一步一步走著,時不時抬頭四處打量著。仿佛能看見當年在這里嬉笑,散步,又或者互相練劍的那對男女……
原來你們當初是在這里相遇的啊!
真好!
他繼續向前走去,沒有注意到村子里所有的人家都或多或少打開了門窗,一雙雙眼睛都在盯著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終于,這條小路盡頭是村里面向湖水的一灣洼地,平常村民們都習慣在此就這湖水清洗衣物。
村里最高的那座塔上,打開一扇窗戶,一雙眼睛落到他身上。
村外最孤單的那座小院,門扉微啟,兩個人也在看他。
此刻,這座村子里所有人都在看他,因為他們等了這個少年十六年。
不知什么時候,老人與米夏來到他身后。
少年在看湖,他們在看少年。
夜風微涼,攪動湖水,不像白天那般微波粼粼,倒是如海浪般濺起無數水花……
面向湖水,感受著飛沫打在臉上的滋味,沒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突然,他沒來由的說道:“到今天為止,我誤會了一件事。”
老人與女孩愣了愣,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
村子里所有人都在聽著,仿佛天地間只有湖水激起的浪濤聲和少年接下來的話,又好像……整個世界都在聽著。
少年看著濺起的湖水,繼續說道:“原來書上是騙人的,貝加爾湖不是世界上儲水量最大的淡水湖。這湖水明明是咸的!”
……
沒有人對他這句話表示異議,因為他們都能聽出來,他真正想說的話在后面。
不知是聽到了濤聲還是少年的話語,一只夜梟驚飛而起,掠向湖中,隨即一聲厲哮長鳴于夜空之中。
閉上眼睛,羅崇陽說道:“我于此以父母骨血所化此身發誓——要將教會……斬盡至最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