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明白,面前的人是誰。自她成名后,無數異族異端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但是,那些人都死了,活下來的永遠是她。
她,真的很強。
莫名明白,自己和征伐圣女的差距有多大。不要說戰斗,她只是憑借精神上的威壓就能將他碾于無形,自己沒有任何機會。
莫名更是明白,自己的下場不會比三百年前那位勢力領主強多少。一招,足夠了,足夠圣女能將自己這個冒犯她威嚴的“利刃勢力圣徒”轟殺至渣。
但是,他還是要試一次,哪怕以性命為代價。因為這是他唯一“活下去”的機會。
這世上如果還有什么能修復他受損的劍心,挽救他劍道生涯的存在,那便只能是利刃勢力“劍圣”中歷代前輩們傳說的“劍閣”。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面對比自己強大無數倍的對手時沒有選擇退卻,因為他不能再退。
那個一身白衣的女人已經讓他退的太多,退到了懸崖上,下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退,則劍道再難寸進。
這對于一個劍士來說與死無異。
將人化身為劍,則人生就是劍道。劍道若毀,人豈能獨活?
所以,他這次不再退,哪怕站在他面前的是征伐圣女,是教會萬千傳說里最恐怖的大能,他也不能退。
“汝已然重傷,且心有疑而力不足,退下吧。”
圣女也明白,逾越千年的戰斗經歷早已讓她擁有一雙老辣的慧眼,這個可憐的劍士所面臨的問題在對方進入她的視線……不,早在被她感知到時就發現了。劍心受損,再難寸進。
但發現并不代表她理解對方的感受,更不代表她理解對方的做法。
她不是,至少現在還不完全是“她”。
這句話有些拗口,但是很真實。
因為某件事,有很多人死了,包括很多她認識和熟悉的人。她現在真的不希望再有同袍犧牲,而且就在她面前犧牲,哪怕她和對方并不認識。
同伴已經死的夠多了,同袍就不要再無謂的犧牲了。
所以,她才出口讓對方退下,因為在她看來,活著才最重要。
但某人并不領情。
“請指教。”
她關心對方的生死,不代表“她”也在意。而且對方做得太絕,讓“她”不想再遷就,所以她必須出手。
“劍士,拿起汝的劍。”
不再飄浮的她落回到甲板上,看著那個衣衫襤褸的青年,有些惋惜。
“在下身乃殘劍,手中亦無劍。圣女大人且來無妨。”
這是實話,莫名現在手里沒有劍,便只能空手上陣。至于周圍一些修女的武器,他還看不上那種只會妨礙他實力的垃圾貨色。
但是,殘劍,也是劍。
雖然他身受重傷,劍心破損,但他本身仍然是劍。
右手三指緊握,食指與中指并攏伸直,腳下發力向前躍起,直指面前斗篷下的女人。
這便是他的劍,他以身化劍,直刺前敵。
雖說要接征伐圣女一招,但誰也沒想到,他竟然自己先出手,以攻為守,不要命的刺向那位領域領主。
在所有人眼中,刺向征伐圣女的不再是那個衣衫襤褸的青年劍圣,而是一柄布滿斷口、銹跡斑斑的只剩半截的殘劍。
只不過這柄殘劍上依然爆發出一股鋒利的氣息,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刺向那片被長袍遮住的陰影。
一只手指出現在那道劍與陰影之間,而莫名的劍也終于停了下來。
明明只是一指普通的手指,就那么隨意的伸在那里,卻令那把劍再也無法向前分毫。
然后,那柄殘破的斷劍上,銹跡與裂痕以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來。
那柄劍,越來越弱。
那只手指,依然不動。
勝負未分,但高下立判。
莫名輸了,但還沒有敗。因為他還在堅持。
那柄劍雖然銹跡斑斑、殘破不堪,但還沒有腐蝕殆盡,還沒有退,還在指向手指后那片陰影。
他,不退。
按常理來說,莫名已經死了,因為她向他伸出了一指。曾有無數異族、異端和變節者隕落在這只手指下,只因為這只手指的主人是“神力公主”,是“一指殺”。之所以莫名還活著,是因為她沒用力。
她只是把手指伸到身體前方而已,只是做了這個動作,根本沒在指頭上發力。
沒發力,莫名自然沒死。
而那柄劍上彌漫著的愈演愈烈的銹跡與裂痕,則是因為莫名自己。
雖然她沒發力,但不代表這只指頭上沒有力。任何人向前伸指頭都要使勁,雖說很小。
對于圣女來說很小,并不代表對其他人來說也很小。
所以盡管她主觀意識上沒有使勁,但莫名化身的那柄劍還是刺向了一面銅墻鐵壁。
劍,刺不進,而持劍者卻不退,仍在向前刺。所以那柄劍理所當然的開始崩壞,開始消耗,也開始死亡。
終于,還是退開了。不是莫名的劍,而是征伐圣女的手指。
她終究還是有些心軟,所以“她”也沒有下殺手。但就這樣放任不管下去,那把劍必毀,莫名必死。
沒辦法,就算是重傷,也比死亡好上無數倍。
于是,她收指,變成拳頭。然后開始發力。
那,是座山。
不,是一片山脈。
無比厚重,強勢,堅不可摧,霸道無雙,是如此讓人絕望。
相比之下,那晚趙正義在戰場上霸道無比的鐵拳就好似一顆小石子。
莫名銹跡斑斑的殘劍要面對的是一片山脈。
這便是戰爭姬的拳頭。
難以想象的氣勢威壓撲面而來,他身上早已被自身外溢劍氣弄的支離破碎的衣物碎片瞬間化為齏粉,只剩那件腰間的裙甲在瑟瑟發抖。
他的身體也開始發抖,全身結實的肌肉線條因發力而突顯出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承受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但,那只手,那柄劍依然沒有動。或者說,依然在向前刺去,只不過那拳頭實在太強、太穩,所以依然只能在原地繼續徒勞無功的堅持。
血,開始從莫名嘴角留下,而他右臂上的繃帶早已被紅色沁透。
但這一切都不能影響他,那柄劍,還是穩穩的指向拳頭后的陰影。
他,不退,死也不退!
斗篷下的陰影里傳出一聲嘆息,卻有兩種意思。
她有些傷心,因為他要死了。雖然她與他未曾熟識,但看著一個擁有相同信仰的同袍就這么死在自己面前,還是讓她有種難過的感覺。
而“她”則是無奈,因為“她”終究還是惜才。在這個時代,擁有這種實力、這種天分、這種意志、這種潛力的人,實在太罕見了。所以,“她”決定為他,為那份擁有無限可能的潛力破一次例。
一聲嘆,兩人思。雖然所想的東西不同,但這聲嘆息表明她們得到一個相同的結果……
握拳的手松開,五指平攤,拳頭變成了手掌,她再次變招,將手掌推了出去。
如群山般厚重的壓力頃刻間蕩然無存,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風,是一場雨。
是一場鋪天蓋地的暴風雨。
颶風呼嘯,驟雨肆虐,仿若天威。
因為這是征伐圣女的意志,不是天威,卻勝似天威。
但即使是天威,仍然有人不服。
他倔強的不肯屈服,面對這場天威般的狂風驟雨,他仍然舉劍向天,不肯認輸。
就像山崖間筆直的勁松。
莫名的劍還是沒有動,仍然指向那只手掌,以及其后的那片陰影。
就像暴風雨中依然如故,直立向天而不倒的青松。
他,還沒有退,還沒有輸。
一顆青松于風雨中毅然不動,指天筆直而立。
好不囂張,好不狂妄,好一柄不屈不服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