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咬著下唇表情倔強的少女,副知院事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這倔丫頭怎么就不明白這是保護她為她好呢?怎么就不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呢?
啪嗒,啪嗒……
桌子上多了兩小灘水漬并緩緩蔓延開來。
看著那枚遞過來又被浸濕的紫宸圣殿勛章,副知院事難得的回憶起自己年輕的時光,面前哭的梨花帶雨的少女和記憶里多年前那個戴著眼鏡的青澀年輕人逐漸重合……
又深吸了一口快要熄滅的細雪茄,他記起那個男人經常苦口婆心的對他說著什么吸煙有害健康之類婆婆媽媽的話。
抽了這么多年我還活著,你倒是先死了。
盡數吐出吸入肺里的煙,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他突然覺得自己蒼老了幾分。
罷了罷了,隨她去吧!
再次長長的嘆了口氣,他起身收起那枚沾著淚水的紫宸圣殿勛章,抽了幾張紙巾遞給葉知秋,說道:“沒有下一次了。”
聽到這話,葉知秋激動之余一時沒忍住,哭的更大聲了。
“先冷靜下來,多大的人了還哭哭啼啼的不像話,真給你老爹丟人。”
……
換了身神諭勢力的制式長袍,葉知秋跟著副知院事走在墮落勢力下屬的一處收容機構里。
不同于葉知秋任職的復興勢力和副知院事所屬的神諭勢力,墮落勢力是教會十三勢力里地位最低的勢力,沒有之一。
所以這里的環境也相應的沒那么好。
地上遍布著陳年的污垢,隱約還能看見干涸的黑色血跡和不知名小蟲出沒在年久失修的地縫附近漫無目的的爬行。天花板上的吊燈也蒙著一層厚厚的灰,給整片走廊都帶上一層昏暗的色彩。
聞著空氣中彌漫著的血腥味混合著腐爛的味道,葉知秋皺了皺眉,心中涌上一股不詳的預感。
副知院事在前臺亮過了身份后,整棟建筑里便沒人再敢來打擾他們。這樣的大人物即使是整個墮落勢力加在一起也惹不起的存在。
“先說好,你只許看,不許帶走任何東西。否則別說你,連我也無法再離開這里。”
副知院事沒有回頭,依舊緩緩地向前走著。
葉知秋點頭答應了下來,繼續跟著他繼續向前走去。
轉角進了兩扇門,副知院事帶著她進了一個奇怪的房間。
房間很大,整間房開著足以讓人打顫的冷氣,其中一面墻布滿了泛著金屬色澤的拉柜,蔓延至望不到盡頭的遠處。
葉知秋很熟悉這種結構,她是個醫生,每次手術失敗沒能挽救回患者性命的時候都會來一趟類似的地方。
這是個存放尸體的太平間。
一個不好的念頭浮上心頭,她搖頭把這些不斷冒出來的想法強壓下去,安慰自己別胡思亂想。
副知院事找了一下編號,拉開了其中一個冰柜,隨即讓到一旁。
葉知秋踏前一步,看到了那張她朝思暮想的臉。
葉白躺在泛著霧氣的冰柜里,雙眼緊閉皺著眉頭,仿佛正做著一個可怕的噩夢。
葉知秋是一個醫生,而且是一個極其優秀的醫生,但她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希望自己的醫術出了問題。
沒有呼吸,也許是呼吸道驟停,一定是肺部出了問題……
沒有心跳,可能是急性心臟麻痹,現在注射腎上腺素配合心肺復蘇術應該可以……
沒有體溫,應該是嚴重失溫癥,一定是身處冷柜導致的,只要趕快想辦法保暖并維持正常體溫……
一定是自己錯了,是經驗不足,是她沒見過的某種特殊臨床表現,是她判斷出了偏差……
沒有體檢報告,沒有各項指標,沒有影像三維推導,這一切都沒有,怎么能得出結論……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不會是那樣,一定是自己錯了。
睜開眼啊,像以前那樣把頭伸過來蹭求我摸啊……告訴我我判斷錯了啊!
副知院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看過了就放下吧,以后再養條新的。”
“他的檔案記錄里有第三類接觸,因為是為數不多的生還者,由于一直不肯開口沒法用語言交流,為了獲取情報所以對他進行了人體實驗。”
“全過程由征伐圣女親自看著,沒有人知道她為什么會如此重視一個獵犬。”
“事后沒得到什么有用的東西,征伐圣女也沒有什么其他的要求,所以就被扔在了這,等到時間就和其他廢棄實驗體一起統一處理。”
……
后面副知院事還說了什么葉知秋已經沒心去聽了,她仍舊在算著所有可能性,運用起自身所學全部的知識模擬各種可能性反駁著自己的結論。
副知院事看她這副樣子,沒有繼續說下去,又摸了摸她的頭以示安慰。
“想哭就哭吧,我可以當沒看見,如果真喜歡就去申報一條差不多的領養就是了。你自己整理一下情緒,我在外面等你。”
說完,副知院事離開了房間合上門,碩大的房間只留下葉知秋一個人。
她算完了所有可能性,沒有一種假設能推翻自己最初也是最害怕的那個結論,一點都沒有。
自己不斷自我否定之下,她竟是受了不清的內傷。
伸手摸了摸葉白的臉頰,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葉知秋情緒激蕩之下嘴角流出一縷鮮血。
哪怕騙我也好,你能不能睜開眼看看我?
身后傳來腳步聲,本應空無一人的房間響起另一個聲音。
“不要再逼自己了,接受現實吧,他確實不會再醒過來了。”
毗濕奴從陰影中走出,站在葉知秋身后,也不知道他是何時來的。
聽到這個聲音,葉知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踉蹌蹌連滾帶爬的轉身死死抱住毗濕奴的腿,懇求道:“你不是神嗎?救他啊。求求你,救救他。”
睜開那雙蘊含著萬千璀璨星辰的眼憐憫的看著葉知秋,他說道:“有些事,神也辦不到。”
聽到這話,葉知秋的心里只剩絕望,再次吐出一口血,仿佛瞬間失去了全部的力氣,整個上半身癱靠在毗濕奴的腿上。
毗濕奴抬首看著躺在冰柜里的葉白,伸手輕輕撫平白發少年緊皺的眉頭,感嘆道:“你的愿力確實世所罕見,又頗為純粹。可惜了,這就是你的命。”
聽到這話,葉知秋淬出嘴里的血沫,恨恨的說:“哪有什么命?還不是因為他活著從你那片地獄里回來才會變成這樣?”
毗濕奴伸回手,看著葉白被撫平的眉眼,面對葉知秋憤怒的質問,認真的說道:“他是替你死的,所以我才說可惜了。”
神祇的話如炸雷般在葉知秋耳畔響起,思維頓時一片混亂,聲音顫抖的問道:“不可能,別開玩笑了!你這家伙在說什么呢?”
毗濕奴轉身靠在墻上,雙手環抱在胸前,玩味的看著葉知秋。
“你真以為在梵天夢境里只有你和我進行了一場談話?明明是你們兩個人一起進入,為什么你會覺得只有自己是特殊的?”
“你……你和他說了什么?”
“他真的很在乎你,醒來后第一句話就是問你有沒有事。”
“我很好奇,問他知不知道我是誰。他卻只關心你有沒有事。”
“我覺得這個小家伙很有趣,所以破例把命運提前給他看了一遍。”
“你原本會因他而死,就像他現在這樣。”
“他問我有沒有什么辦法讓你活下去。我沒有騙他說了實話,想讓你活下去,他就要代替你去死。”
“等你們從梵天夢境回到塵世,他不能再和任何人說話。只要他開口,那么無論如何你必然因他開口所言而死,這就是命運。”
“想要你活下去,他要保證直到死前都不許再張嘴說一個字,然后就能代替你去死。”
“現在看來,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諾。”
再次看向躺在拉柜里仿佛睡著了人狼族少年,饒是身為神祇,毗濕奴也對他有些欽佩。
甘愿赴死的勇氣,毫無保留的奉獻,哪怕對神明來說也確實難得一見。
“他從來沒把你當主人或者姐姐,而是把你當成了母親,所以甘愿赴死。”
“他說先不要告訴你這些,否則你一定會犯蠢。我尊重他的選擇,當時你沒有問,我也就沒主動提。”
“最后他拜托我,如果他死后有機會再遇見你,替他捎幾句話。所以我才會在這里。”
“他說你做的飯其實不怎么好吃,但他很喜歡那個味道。你好像只喜歡吃肉,但還是要多吃點蔬菜。”
“他說你總喜歡熬夜,這樣不好,以后記得早點睡。”
“他說你好像很喜歡聞酒精的味道,那不是好東西,不好喝,十八歲以前一定別碰。”
“他還說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能被你領養,當你的狗。”
……
毗濕奴說了很長時間,絕大多數都是一些生活中的瑣事。但出于尊重,他沒有漏掉一個字,完全按照人狼族少年最后的話復述給葉知秋。
“他最后說,原諒他只能陪你到這里了。對不起,這是最后一次了。”
說完這句話,毗濕奴沒有再出聲,想來他要說的話已經沒有了。
葉知秋開始哭。
先是小聲啜泣,再到哽咽不止,然后泣不成聲,最后放聲大哭……
她從沒有哭的那么狠,從記事以來就沒有。
淚水不斷的從眼角流下,就如同他和她相擁等死時的那場雨那么大……
不知是不是她哭的太大聲有些吵,毗濕奴隨手掏出一張小弓,取出一只小箭架在弓弦上拉了一首調子透著暗暗憂傷的小曲。
小曲名為「帰郷」,是他那個時代安撫亡靈的送葬曲。①
注:①這首「帰郷」當然就是《火影忍者疾風傳》的那首「帰郷」bgm。高梨康治的音樂對情緒的渲染真的絕。
葉白的遺言當然是捏他水門夫婦和宇智波鼬的臨終遺言。
我愛死《Naruto》這部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