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我不幸迷路。

窩在屋檐犄角里尋了尋，看著也似個書房，心道不如碰碰運氣，便小心翼翼揭了瓦片，正見房內坐了兩人，因是俯視，看不清人得模樣，聽那聲音已是上了年紀的人，我想恐不是什么要緊人物，便要重新蓋上去，突聽一個“蘇”字一人嘴邊掠過。

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便聽一人道：

“蘇衍斐既然要娶馬家小姐，便是站到馬家這一邊，還有什么可擔心的，我們放手去做就是。”

靜的只聞房內銅漏滴答聲，許久另一人才沉吟：“這蘇衍斐城府極深，有事老夫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小小年紀，實在是可怕，所以切莫掉以輕心，總之……”他做了個殺雞抹脖子的動作：“擋我者死。”

我心肝忍不住顫了顫。

幾十年來蘇城的勢力已經盤根錯節，蘇衍斐初來乍到，要控制這些人而不被反將一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忽聽下面有人低喝一聲：“誰？”

我心道糟了，轉身便跑，眼前只見雪影閃過，阮云謙捏著一柄骨扇立在屋脊之上，一雙桃花眼在夜色里只見森森煞氣：“好個小賊，竟敢到我阮府來聽墻根。”

原來阮云謙也是會武的。且瞧那架勢，恐怕不輸清竹。

我拔腿就跑，突覺頸后一陣寒意，驚慌回眸，正見阮云謙一掌擊來，誠然，我并不會武，若是受他一掌，只怕七魂已沒了三魄，唯生來一身蠻力，狠狠心舉掌要迎上去，不想束帶被人在右面一拉，我蹬蹬后退了幾步，一個鬼面黑影竄出來轉身堪堪接住阮云謙那一掌，卻是清竹。

兩人在月下打斗，一黑一白只見身影糾纏，不才我是外行，看不出什么勝負，這事府中已被驚動，瞬間府內火把齊亮，朝這里涌來，清竹襯著間隙躍到我跟前，捉住我腰間束帶狠狠一拋……

我被他那一拋拋的極遠，踉蹌落到不知何處的屋脊之上，摔得我骨頭都似斷了幾處，我心下里驚慌，順著墻根尋到個安全處。

大抵我是揭瓦片揭習慣了，又不知被扔到何處，夜幕里分辨不清方向，只好揭揭瓦。

室內一人黑發束冠，著青色長袍，雖看不清面容，但這室內擺設我自是無比熟悉，這人不是蘇衍斐是誰。同時站立一旁的卻是個發髻累累的婦人，看那神態，應是我那前任婆婆。

只聽蘇衍斐低道：“娘親曾一再囑咐我不可輕易欺辱女子，如今卻是傷了她。”

婆婆便道：“公是公，私是私，爺一向都做得很好。”

“只好等此事了了再同她解釋”

婆婆捂唇：“終歸要傷兩個，爺更心疼哪一個？”

蘇衍斐默然不語。

這兩人私下里談話的語氣讓我頗是不解，平日里婆婆都稱蘇衍斐一聲“斐兒”如今為何喚他為“爺”？我忍不住仔細回憶一番，說起來，蘇衍斐似也很少稱呼婆婆。

況……兩個？蘇衍斐這樣在意，莫不是那馬語詩和那花魁姑娘么？

我聽得似懂非懂，突覺頸后一寒，不知被什么人提住后領，我只覺肌膚發毛，轉眼就被人從房頂上提下來，扔進了蘇衍斐房中。

蘇衍斐坐在桌案后的太師椅上，眉眼微動，神色漠然打量著我。

目光接觸，他似是怔了下，我也忙轉開眼來。

立在案邊的婆婆一身深青緞織掐花對襟外裳，臉上粉黛略施，眉角一顆小黑痣，很是端莊。

誠然她也算是個老美人，只是那會子她折騰的我不輕，如今我見了她，都覺她一副惡人相。

只聽我那婆婆笑道：“早知道有個小賊偷聽，你這無半點內力的竟也敢到蘇府里來。”

將我提進來的那人一身灰衣，且面無表情，木然問道：“此人該如何處置？”

“拉到水牢里罷。”

我竟不知蘇府還是有水牢的，可但凡只要是個牢的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忙啞著嗓子求饒：“大人饒命，草民只是晚上看風景，不小心走錯了地方，落到了蘇府，并無冒犯之意，請大人饒草民一命吧。”

“哦？”蘇衍斐挑眉一笑，當真是倜儻風流：“本官不知，原來看風景也需要穿夜行衣的。”

你干嘛和一個走錯地方的路人過不去。

婆婆笑道：“還裝腔作勢的蒙著臉，我倒看看這面罩下是個什么容貌。”探手便要抓來。

不要，若是看到是我，蘇衍斐又會以為我死皮賴臉的纏著他，況我那時竟然不怕死的垂他一拳，讓他破了相，還不知道他想怎樣整我，如今我又親自送上門來。

再說，若讓我那惡婆婆瞧見是我，定然會鄙夷的狂笑：“哦呵呵呵，瞧瞧，自己寫了休書回家，到底還是放不下我們斐兒，又巴巴跑來。”

那尖銳語氣我都能想象的出來。

我驚恐捂臉，死也不要！

突聽蘇衍斐悠悠開口：“慢著。”

婆婆那利爪堪堪停在我眼前，我這才松口氣，向后撤了撤身子，抬臉對婆婆笑道：“草民容顏丑陋，怕驚擾路人才以面罩遮面，所以還是不要摘了，若驚著老夫人實在是草民大大的罪過。”

婆婆一雙美目中閃過異色，回頭看了看蘇衍斐，收回爪子攏到袖中。蘇衍斐偏頭笑瞧我，卻是對我那婆婆說的：“正巧我身邊缺個貼身小廝，看著她也伶俐，便將她留在府中將功贖罪罷。”

婆婆甚優雅的含笑點頭：“斐兒說的是，我這就叫人去安排。”

我可以拒絕么。

母子二人說了會子話，婆婆才去了，那灰衣人一躍不見身影，室內只剩了我二人，蘇衍斐端坐椅上摩挲著紙張微微作響，邊問：“你叫什么？”

我小時偷偷溜出府去，為闖禍被人找到，自己取得名字不少，大抵便是小紅小綠，越普通越好的名字，這會也是順口一說：“大人喚我小唐就是。”

他一怔，隱約含著笑意“唔”了一聲。

看了會子書，他大約也累了，站起來欲出書房，見我在那里一動不動，頓步瞧我，我忙笑：“家人還在等著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