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逢周末我一早趕到了姑蘇醫院。

“醫生，我的傷怎么樣？”我披上外衣問道。

我掛的是專家號，雖然都在說專家怎么怎么樣，但有事的時候還是會選擇有權威一些的。

一個五十多歲的有些富態帶著眼鏡的醫生皺著眉問道：“從觸感上你這個傷大部分已經結痂了，只是這個痂怎么和一般的血痂不一樣啊？你說你受傷一個星期了，說說怎么受傷的。”

我猶豫了一下，這要找托詞才行。

我皺著眉頭做回憶狀說道：“一個星期前單位里進了一批硫酸，我幫著運來的。結果一個容器泄露硫酸流到我肩膀上了，當時痛的厲害到附近的小醫院做的處理，可是到現在還痛的厲害，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好。”

“濃酸灼傷啊？你真夠幸運的，就傷到這一處。看你這傷的情況應該是當時比較嚴重卻處理的十分的當，所以現在你沒有住院治療。你是不是后面運動什么的讓結疤又破損了？”

我忙否認道：“沒有，后面的事情都是別人幫著做的，我沒怎么動。”固然隱瞞事實是不好的，但是我后面的運動實在是大量，如實說出的話有要受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了。

醫生猶疑不定的說道：“這樣吧，你去做個核磁共振，我看看痂下面的肌肉恢復情況。情況好的話給你開點藥，不理想的話我們再做進一步處理，濃酸灼傷和普通外傷不一樣，需要區別對待，可能會進行手術，你做好心理準備。”

半小時后，我將核磁共振的片子交給醫生。

他把片子向背光板上一放后一副副的看下去，沒有說話。看完后拿起核磁共振處寫的單子看了一下，然后板著臉對著我說道：“把外衣脫下來我再檢查一遍。”

在我的忐忑不安中他檢查完畢，然后面色緩和了下來說道：“嗯，恢復的很好，只要開點消炎藥應該很快就能好了。”

我哭笑不得的問道：“醫生，很好的話，你剛才怎么一副嚴肅的表情？”

他看了我一眼說道：“就因為恢復的太好了我才奇怪，核磁共振的結果顯示你里面肌肉沒有什么損傷，深處的皮下組織恢復的很好，而外面卻看著痂都沒有結完，內外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恢復進度。除此之外就沒什么了，你的疼痛可能新恢復的皮膚和肌肉在適應過程中，應該很快就會好的。”看樣子他也捉摸不定，畢竟就算專家也不是所有的情況都見過。

他開了張單子說道：“按時定量用藥就可以了，過段時間來復診。沒事的話，讓下一位進來。”他讓一邊的護士請后面的患者進來。

“醫生，我最近老做惡夢，都是和受傷有關的，都不能好好休息。”我叫護士等一下后開口問道：“每天晚上都會被驚醒，有時候休息時間長了也會夢到。而且，有時會忍不住為一點小事就想發火，平時心里也會煩躁。”

“嗯，你怎么不早說？這種情況也是有的，可大可小。”聽完我的話后他臉色凝重了，推了一下眼鏡說道：“這在醫學上稱為創傷后應激障礙，就是說你受的傷在你的心里留下了陰影，精神上的深刻印象讓你不斷的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我接觸的重傷病人很多也會有這種狀況。你沒那么嚴重吧？”

“不過這個我不專業，說不得準的。以前我只能讓他們自己想開點，家人勤關心一下，不過現在好了。”他從新拿了張單子填寫了一下遞給我說道：“我們院新開了心理咨詢科，就在四樓，那的主治醫師是留美回來的，專門研究人的心理健康恢復的，你現在可以去那個科室看看。”

“謝謝醫生。”我接過單子走到外面取了藥后沒去什么心理健康科室，而是回到車內想事情。本以為就是一個惡夢而已，現在搞成心理問題了，這就和拔一根草卻揪出一條蛇一樣。見心理醫生就要把自己的事情明明白白的講出來，我不喜歡把自己心里想的什么說給陌生人聽，所以為難了。

我正坐在車里猶豫不決，是回去等等看這兩天是否能自己好還是現在去什么心理咨詢科看看。這時電話響了，是杜可為的電話。

“喂，阿杜，這幾天休息的怎么樣？沒什么問題吧？”沒等他開口我先問道。我飽受困擾，想知道杜可為是否有這方面的問題。

“我能有什么問題，回來后不還是老樣子，吃喝玩樂還有伺候老爺們。”他懶懶的說了一句，可能是剛睡醒。我松了一口氣，聽這話就知道他毛事沒有。

“三兒，今晚有空嗎？有時間的話來夜店幫我撐一下場子。”他在電話里接著說道：“這兩天接觸到一個大客戶，他也聽過你的名字。我說你是我老好的哥們了，你今晚一定要來啊。”

“好的，你把地址發給我。”我答應了他的要求后就掛了電話，地址很快發了過來一看還知道，就在十全街。杜可為年紀輕、資歷淺，很難取得豪客的信任，能幫的當然要幫一下。

掛了電話我也想通了，專業的問題還是讓專家來解決吧。我下了車，這次沒猶豫直接按著指引到了四樓，看到電梯左手邊單獨開辟了一個區域，墻壁上一個小牌子：心里維護科。

這里環境與其它一片白色的天地不同：墻壁上掛著溫馨的壁畫，入口及走道處擺放著綠色的滴水觀音、花色鮮艷的大葉君子蘭，上面掛著長長的綠蘿，讓人感覺到溫暖和放松。只是沒有什么人，和右手邊的人來人往的情況大相徑庭，只看到一個小護士坐在柜臺后面低頭看著什么東西。

“你好，請問……”我輕輕的敲了一下服務臺開口問道。

“皮膚科、口腔科請到在對面。”面目清秀的小護士抬頭沒等我說完就干脆的回答道，然后繼續低頭看書。

我啞然失笑，還沒有問什么那你就回答。想想也是，國人本來就諱疾忌醫更別提精神上的問題了。輕笑了一下，我把外科專家開的單子遞過去說道：“我是來看心理咨詢的，請問是這里嘛？”

她迷惑的接過了單子認真的看了一遍確認是來心理咨詢的，臉上馬上露出了笑容、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拿著單子站起小碎步到了里面，能清楚的聽到高興的聲音傳來：“韓姐、韓姐，我們終于有病人了。”然后聲音馬上低了下去。看來我是第一個來她們這里的，她們無聊很久了。在側墻上我看到了醫生的介紹：主治醫師韓筠寧，女，畢業于美利堅海佛大學，碩士，主修臨床心理學、行為神經學、發展心理學……一系列簡介后面附著一張照片，看上去年輕、秀麗。

不多時小護士走了出來微笑著對我說道：“莫先生，請跟我來”，然后轉身帶路。

我跟在她后面走進了房間，看到里面布置的如同會客室一樣。傳統的醫生房間布置是你會和醫生隔著一張桌子，而這里則是兩個橘黃色的高背椅中間一個玻璃圓幾。

這時一個身材高挑、體態輕盈、身著灰色女性職業裝的女子從里間走了出來，她應該與我差不多大，黑發束在身后，姣好白凈的面容上帶著一副無框切邊眼鏡，眼睛里閃著智慧的光芒。“你好，我是韓筠寧，是這里的心理咨詢師。”她伸出手來看著我的眼睛說道。

我看著她的眼睛心里莫名慌亂了一下，頓了一頓才握手說道：“你好，我是莫左。”

她微微一笑示意旁邊的高背椅說道：“莫先生請坐，小薇去倒杯茶來。”

“請問莫先生對心理咨詢了解嗎？”韓筠寧看著我說道。

“了解一點，但不多。”對于心理學我只知道一點弗洛伊德的性本能理論，淺嘗輒止的把他歸為性學大師。

“國內的人一般不愿意把自己的內心向陌生人敞開，所以我先做一下介紹：心理咨詢那就是通過我們共同的討論找出引起心理問題的原因，分析問題的癥結，進而尋求擺脫困境解決問題的條件和對策，所以需要你坦誠相待，不要有顧慮也不要有心理負擔。”她用清爽的聲音解釋道：“不是說你來做心理咨詢了你就有心理疾病，而是心理咨詢能讓你的工作和生活更加愉快，只是過程長短不定，這么說你明白吧？”

我坐在靠背椅上點點頭說道：“這些我曉得，沒問題。”

“那好我們現在開始，不介意我用錄音筆記錄吧？”她擺了一只錄音筆在茶幾上，我點點頭沒說話。

“看邵專家的單子上寫的是你被強酸灼傷后一直做惡夢，情緒還時有失控，能把具體情形和感受和我說一下嗎？”

我沉默了，對待她可不能和那個她口中的邵專家一樣了，在研究心理的人面前一般人是藏不住事的，我隨口編的借口可禁不起推敲，而且惡夢的問題也無法解決。

我緩緩張口說道：“惡夢和情緒失控是真的，只是造成的原因不是強酸，而是一條大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