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身后又傳來悶悶的回應聲，緊接著是一聲長長的哈欠——是胖哥哥。“這兒還有我坐的地兒嗎？”他的語氣透著古怪，門檻明明那么寬，怎么會容不下他？

“想坐就坐唄！”擇哥哥拍了拍門檻邊。那地方別說胖哥哥的大屁股，就是再來一個也綽綽有余。

胖哥哥瞥了眼門后正忙著上菜的費嬸，搖了搖頭，用我們的方言拖長了調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看我還是別掃興了，免得打擾你們的‘良辰美景’！”說完，他轉身笑嘻嘻地朝端著野味走來的費嬸湊過去，還沒等盤子放穩，就毫不客氣地扯下一只腿塞進嘴里大嚼起來，邊吃邊含糊不清地夸道：“費嬸，您這手藝真是越來越絕了，我都舍不得離開您家了！”

這家伙，明明早上還嚷嚷著要走，這會兒見了美食就滿嘴跑火車，我真是服了他這張嘴。

費嬸樂得合不攏嘴，可她的兒子——那個一直躲在陰影里的家伙——臉色卻不太好看。不知道他是嫌我們打擾了他，還是心疼那只被胖哥哥啃掉的肉腿。這人一整天都陰晴不定，時而跟哥哥們勾肩搭背笑得開心，時而又獨自縮在門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張口閉口叫我“傻姑”，可在我眼里，他才是個神經病，還是個中邪的神經病。

雨天黑得早，費聽叔家晚飯也吃得早。外面依舊風雨交加，雷聲隆隆，烏云壓得極低。院外的樹木被雨水洗得青翠欲滴，屋檐下垂落的水線像珠簾似的，濺得臺階邊都沒處下腳，我只好靠在窗邊隔著窗戶往外看。

屋里油燈昏暗，大伙兒吃完飯都各自忙活去了。擇哥哥似乎做好了什么重要準備，就等著天黑行動。籬笆院外的青石板路上，幾撥村民匆匆走過，費嬸和哥哥們時不時在屋檐下向他們打聽消息。這些都是上山找孩子的村民，如今被大雨逼得陸續回村，個個淋得像落湯雞，滿臉疲憊。大雨過后，山林里夜晚常有山洪，又不能點火把，野獸出沒，實在危險。

孩子們沒找回來，人人愁眉不展。但有一個人卻胸有成竹——他今天一下午都沒出門，卻好像已經看透了一切。不過他的計劃到底是什么？會不會有危險？我看出來了，但沒吭聲，因為我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人活著……有時候就是這么沒意思嗎？”胖哥哥突然站到我身邊，望著窗外那棵被雨打蔫的杏花感嘆道。

我從恍惚中回過神，慢慢轉頭看向他。胖哥哥眼里流露出一絲落寞，不知道又在糾結什么。

他也收回目光，盯著我說：“知道嗎？昨晚我們在山里碰到一些人，讓我想起很多事。”我眨眨眼，等他繼續。

“那些人一出現，準沒好事。”他又嘆了口氣，我卻聽得云里霧里。

“是那些……動作很奇怪的人嗎？”我小聲問。

“嗯！”他扭頭看向窗外，“天下這么大，難道就沒有我胖哥的一塊清凈地？連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都不得安生。”

“胖哥哥，”我盯著他黯淡的眼睛，“我腦子里空空的，可你在想什么？”

“想很多事。可能人越大，想法就越多吧。我倒希望像你一樣，沒那么多記憶，也就沒那么多痛苦。像張白紙多好。”他說得老氣橫秋，明明一張娃娃臉，偏要裝深沉。他哪知道，我腦子里空空蕩蕩的，其實更寂寞。

“怎么了？是那些人傷了你，還是今天有什么不順心……”我試探著問。

“哎，都有吧。”他幽幽嘆了口氣，“細妹，在老家，我這歲數的人大多都娶妻生子了，可我還是光棍一條，整天窩在這深山老林里，人不人鬼不鬼的，連村里的姑娘都看不上我！”

原來是為這個傷感。

“你不是一個人啊，你還有我。”我眨巴著眼睛安慰他。

“你……”胖哥哥一愣，隨即失笑，“你又不能嫁給我，開什么玩笑！你是師父的人，我哪敢跟師父搶女人？”

“啊？”這下輪到我傻眼了。我什么時候成他師父的女人了？他師父是擇哥哥啊，我和擇哥哥……？！

我腦子一下子轉不過彎來。

這邏輯把我徹底搞糊涂了。擇哥哥對我很重要，胖哥哥也是，可是……我到底漏掉了什么？

這時，有人幫我“理清”了這層關系——費聽西格。他像幽靈一樣不知在我們身后站了多久，聽到這兒終于忍不住插嘴：“你們到底是不是親兄妹啊？”

我和胖哥哥同時一愣，齊刷刷點頭：“嗯嗯！”

“你們剛才說……誰是誰的女人？”他瞇著本就不大的眼睛，陰陽怪氣地問。

“我們沒說這個啊！”胖哥哥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慌忙否認。他可能忘了，費聽西格常和他們打交道，搞不好能聽懂我們的話。

胖哥哥這才意識到說漏了嘴。擇哥哥一向謹慎，不想外人知道我在觀中肯定有他的道理。要是這話傳到村里，崇云道觀還不得流言滿天飛？到時候擇哥哥怎么面對村里的風言風語？胖哥哥臉色尷尬，難得一見地漲成了豬肝色。

費聽西格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沒再追問，但我注意到他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更奇怪的是，他身上那層淡黃的光暈里，開始滲出一縷縷綠色的霧氣。

看來，一到晚上，那東西就借著陽氣減弱開始作祟了。

我緊緊盯著他，皺起眉頭，目光像掃描儀似的把他從頭到腳掃了好幾遍，想找出那邪祟到底藏在他身上哪個部位，又是什么來頭。

這個平時厚臉皮的家伙終于被我看得渾身不自在，居然有點害羞起來。他咕噥了一句什么，可我實在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