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焚宮

南宮適讓人向姜子牙求援。姜子牙本來想勸得勝的姬發暫時歇兵，由一名偏將率上兩萬人馬攻打鹿臺宮即可，他需要坐鎮中軍，看著南北需要后援及時支持就成。而剛剛取得牧野大勝的姬發，乘勝之心強烈，也不愿受太公的掣肘，他估計四弟姬旦用不著自己操心，便自領三千虎賁，急速向北馳援南宮適。

鹿臺宮里，有姬發最想見到的人，紂王子受。他不可能不去。姜子牙細想了一番，最終并沒有阻攔他。

那個讓姬發壓抑、擔憂、連覺都睡不好的帝辛此刻已經成為了周人掌心中的獵物。試問這等快意，普天之下，誰還能有？姬發馬不停蹄地趕到鹿臺宮城外，唯恐南宮適攻擊力爆發，趁夜攻陷了鹿臺宮。

謝天謝地，這個驍勇善戰的大將并沒有做到這點。南宮適幾乎被鹿臺宮的守軍反擊得焦頭爛額。既要分兵防守鉅橋糧倉，又要打鹿臺宮，他的確有點力不從心。當姬發的援軍來到之時，南宮適大喜過望。周太子親征，這才是應有之舉動。

得知牧野大戰的決勝，南宮適長舒了一口氣。關鍵的決戰已經得手，生俘紂王，不過是貓捉耗子的游戲罷了。他自動退居姬發之后，看著姬發取得最具有象征意義的勝利，為祖父、父親和兄長報仇。他也在慶幸自己沒那么好的運氣，沒一舉攻下鹿臺宮。

從姜子牙和姬旦身上，姬發學到了臨戰喊話的威力，他也向鹿臺宮內做了一番說辭：“暴君紂，你的大軍已經在牧野之原被我全部降服了。天下之禍端，皆因你而起，我在宮外等你，你我一決雌雄，也免卻了無辜兵士們的傷亡！”

周國國君的幡旗到了鹿臺宮外，不消姬發親口跟他說，帝辛知道牧野大戰的結果了。在高高的鹿臺宮上，他問愛妃蘇妲己：“是誰還在堅守這鹿臺宮？”

蘇妲己很平靜地告訴他：“是我們有蘇國的人，蘇乙在指揮著！”

帝辛喝了一口酒，說：“嗯，你聽聽，姬發這小子已經給我改名叫做紂了，將來還不知有多少污水要往我身上潑。我還有什么話可說。讓你的人撤了吧，我知道，你們不是在護衛我，而是怕我逃了！我已經老得走不動了，放心，我不逃！”

蘇妲己微微一笑說：“我侍奉你這么多年，你我夫妻一場，為何你總不聽我的！”

一支流箭飛入鹿臺宮里，無力地墜到了地上。帝辛看了看，又喝口酒說：“我沒有聽很多人的話，聞仲、商容、武庚、姜皇后、崇侯虎、比干、微子、箕子、祖伊、伯夷、叔齊、姬昌……太多了，但這不是他們背叛我大商的理由！”

蘇妲己說：“帝，你將如何面對周人。”

帝辛苦笑說：“自你們有蘇人接替了我的親兵，我就讓宮人在這鹿臺宮下堆滿了薪草，只欠一把大火了。你們幫助周人搶到了我的鉅橋倉，又奪得了鹿臺宮，斷了我跟朝歌與牧野大軍的任何音訊——滅商有大功啊！只是，恐怕縱然如此，周人還是不會放過你和有蘇國的。因為，你，是紂王的妃子！”

蘇妲己冷冷一笑說：“我不關心大商，也不關心有蘇國。周人洗劫了伊頌的莊園，我最后的族人們恐怕也被他們屠殺殆盡了。”

帝辛說：“我總是太沉醉，太享受你的身體，卻沒好好聽你講講你當年那個白鹿族的故事，還有你原來的夫家楚人的來歷。你既然這么討厭我，為什么不一刀殺了我！”

蘇妲己說：“現在你這樣，不是更好么？”

帝辛搖搖頭說：“我很早就說過了，我命豈不是天意決定的。當年這么對祖伊說，我其實是想告訴他，如果我真有罪過，天意會懲罰我，而不是由哪個野心勃勃、謀我大商錦繡河山的野心之徒來！”

蘇妲己說：“所以，你不難過？不痛恨？不懊惱？不仇恨如火燒？”

帝辛喝了口酒，說：“你比我小幾十年，這幾十年啊，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我什么都有：難過，痛恨，懊惱……但是，又都沒有了。南征北戰，東伐西討，該失敗的總歸會失敗，該消散的總歸會消散。現在，我終于等來了解脫！”

蘇妲己似乎被觸動了一下，張口想說些什么，止住了，又很急切地說：“你不該放縱那些老貴族，永遠不能手軟，應該早早就把他們都殺光，他們才是真正背叛你的人！”

帝辛說：“他們在，我們殷商的好東西或許能傳下去，他們都死了，殷商真的就滅。你還是個小婦人啊，野心太大，你若要恢復你的故族，早說么。而這天下，豈是你小小白鹿族人一部所能駕馭的。姬發說的不錯啊，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哈哈！”

這時候一個侍女悄無聲息地走入鹿臺之內輕聲說：“妲己娘娘，大巫師差我催你走了！”

蘇妲己轉身對她說：“蘇非鹿，別急，我和大王還有話沒說完！”

這個蘇非鹿，卻是紂王配給蘇妲己的貼身侍女。

帝辛揮揮手說：“快走吧快走吧，回頭代我問問那個姬昌的貞人——所謂后天八卦占卜吉兇、預知未來，應該都是騙人的把戲吧？不過，愛妃，聽我一言，今夜，千萬別要去找那個不吉的女人，遠走高飛，越遠越好……”

蘇妲己沒聽完帝辛的話，她幾乎被蘇非鹿拖著走出了鹿臺宮。臨走時，她看到帝辛這個名義上做了她多年丈夫的老頭子喝完最后一口酒，顫顫巍巍地到銅鏡前，開始整理自己的衣冠。他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注重自己的儀容，一絲不茍地給自己穿好最華麗的兗服，把冠冕和珠玉佩戴上身，就像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的那樣。

當蘇妲己離開高高的鹿臺，在門下劍客蘇丁的護送下向鹿臺宮后的密道上退卻時，她回首，看到了熊熊的大火已經包圍了高高鹿臺。帝辛在高臺之上，也手持著一個火把，像舞蹈一樣揮動著，將一切點燃，也包括他自己。

是的，這個在漫長的晚年里常年以酒灌溉自己老君王終于解脫了，他很有尊嚴。他的一切，都將隨著熊熊烈火，而永遠地沉入漆黑的夜色。

有蘇國人的衛兵不再抵抗、很快撤走，宮人打開了宮門，周軍像潮水一樣涌入鹿臺宮。這些尋常兵士們的夜盲癥徹底好了，他們的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四下搜尋名傳海內的奇珍異寶。一些莽夫還沖入后宮，搜尋鹿臺宮的女人們，不管是紂王的妃子還是宮女。

姬發什么都不在乎，他只要帝辛。他讓人拼死撲滅了鹿臺的大火，把帝辛燒焦的尸身拖了下來，一斧子將他面目全非的人頭給剁了下來，高掛到自己的王幡之上。

太過癮了，復仇的快感太過癮了，姬家幾代人隱忍負重和犧牲終于等來了這一天。自己苦悶憂愁、擔驚受怕，終于等來這發泄的快感！殷商朝最尊貴的一顆腦袋終于成了自己的戰利品！他終于可以面向天下，光明正大稱大周王了！

姬發感到前所未有快意，前所未有地酣暢淋漓！一向內斂沉靜的姬發，居然像個野獸一樣，失態地狂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