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婚宴

王魁一聲怒喝，門外頓了一頓才傳來梅香那怯生生的聲音：“回，回少爺……是袁家派人來給少爺送請柬。”

該死的，送什么勞什子請柬，卻壞了爺的好事。王魁眉毛一挑，就不想開門，可是回頭看床上的敫桂英已經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了，看上去今兒白天里是做不成“壞事”了。就只好走到門口把門打開，沉著臉對那小丫鬟道：“袁家，何事他們要送來請柬啊？”

梅香福了一福，道：“袁家的下人說，他們家大公子不日就要完婚，特請少爺去吃杯喜酒。”

“原來是這樣啊。”王魁漫不經心的從梅香手上接過請柬：“嗯……二月十六，好像還有些日子。梅香，你隨便準備些禮物，到時候本少爺帶過去……別太花錢。”

“是，少爺。”梅香脆生生的答應道：“婢子就知道，少爺是最扣的。”

王魁伸手在她小腦袋上敲了一下：“多嘴，省下來的錢，還不是給你買點心吃了。”

梅香臉一紅，飛快的跑進房間里把門關上：“我伺候小姐更衣，少爺你去樓下用功吧！”

用功……用功……王魁微笑著皖樓下走去，好在這時節還沒有所謂的“八股八股，把人害苦。”讀書倒也還是一種樂趣。他在左廂的書房里讀了一會兒忠伯從市面上買來的話本冊子，便被通知可以開飯了。

“少爺一聲命令，丫頭腿都要跑斷了。”梅香站在桌邊，一邊分著碗筷，一邊撒嬌賣萌道：“人家剛才與小姐一起給少爺趕制禮物，還把手指頭都扎破了呢。”

王魁有些心疼，伸手就要去握她的小手，梅香趕緊往后退了一步躲開：“才不要對人家這樣呢，有這心思，不如關心關心小姐去。”

這小丫鬟還真護主，王魁尷尬的把手收回來，借兒轉換話題問道：“你和小姐在樓上這會兒的功夫繡了什么東西送去？是手帕還是香巾？”

梅香嗤笑道：“袁家雖然和少爺相交泛泛，不過卻是誠意相邀，又是他家大少爺的婚事。少爺去人家府上吃喜酒，也好只拿手帕香巾送人？”

王魁訕訕：“那送的是什么……太貴重的東西……可不劃算。。”

“左右丟不了少爺您的面子。”梅香很不屑的道：“保證少爺您拿出去夠有面子，我們小姐的女紅，在萊陽城里算是數一數二的”

“那到底繡得是什么啊？”王魁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梅香板著手指頭計算道“小姐給袁家的新少奶奶做了一雙抹胸，一件紅色一件白色。另還有兩雙繡花鞋。我給新人一人繡了一副有少爺詩句的扇面。”

她算的認真，全然沒有注意到王魁正在吃個煮雞蛋雞蛋，差點兒沒被噎住。直到王魁連連咳嗽，敫桂英手忙腳亂的給他捶背端水才讓她發現大事不對：“少爺，少爺，你怎么了？”

“咳咳，咳咳……沒事，沒事。”王魁扶著桌子：“只是……送人妻妾，這個東西，合適嗎？”

“不合適嗎？”梅香瞪大了眼睛：“我聽小姐說，士大夫們交往，相互都是饋贈對方這些東西的。為了表示謝意，還要自家妻妾在換上之后展示一下呢。”

王魁頓時無語了，他并沒有想到，宋代的風氣，雖然可能不如唐代的豪放聞名，但是比較明清仍然是顯得開放和平等許多，很少有人家真正去恪守所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事實上，中國歷史上對女性貞潔的態度從開放到保守發生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其原因就被認為是“靖康之變”中北宋皇族女性被金人擄掠到北方慘遭凌辱之后才有的。在此之前，整個社會的風氣仍然上接漢唐，崇尚自由、平等和開放。

不過，這也正暗合他的心思，王大才子馬上就開始在心里YY傳聞中袁家那頗為清麗脫俗的長媳傅輕鴻在自己面前展示自己送上的抹胸的樣子。不由得口水又要往下滴答滴了。

要知道，雖然宋人服飾不比唐人袒胸露乳以奔放見長，但卻也有內衣外穿的習慣，春夏之際無論平民還是貴婦都喜歡內穿抹胸，外穿一件對襟窄袖的褙子，而且衣襟大都沒有紐扣或繩帶系連，呈自然敞開式，因此里面的抹胸顯現出來，露出內衣之美。只是可惜某人穿越的時間不巧，偏生是在冬季，所以至今還未有緣目睹如此春光。不過，眼下已經到了初春，雖然京東的氣候還乍暖還寒，但畢竟春天的腳步已經到了田野上，料想再過個把月，他就可以讓忠伯駕著馬車，到街上招搖過市看大姑娘小媳婦們內衣外穿的美景了。這真是想想就叫人滴口水啊！

還好，經過數次尷尬之后，現在王大才子的口水已經能夠收放自如，不過轉瞬之間，就恢復了本來的道貌岸然。繼續去吃他的晚飯。

過了兩日，按照請帖上注明的時間，王魁施施然的出現在了袁家大門前。

原本就闊氣的袁家此刻張燈結彩，正門的飛檐走壁上披紅帶綠，袁家的老管家在門口做著儐相，迎來送往。幾個袁家的本家子侄也帶著下人忙碌個不停。

“小王相公。”王魁方一出現在門口，就被老管家認了出來，趕緊降階相迎：“小相公大駕光臨，袁家蓬蓽生輝。請內里走，我家老爺已經恭候多時了。”

被人這么盛情的款待，王魁還真有些不太適應。他后世原本不過是個為了業績苦苦掙扎的保險推銷員而已，見到稍微大一點點的客戶都要點頭哈腰，什么時候被人這樣高看一眼過，不由得頓時就感到心神激蕩，暗暗就想道：果然前輩說的話沒有錯，自古富貴險中求，下面再狼奔豕突的來回奔波幾回，干上一兩樁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事情，潑天大的富貴，也都要滾滾來了。

一邊想著，他一邊隨著那管家往里面走，院子里面已經擺開了酒席，不過坐的客人都是些出了五服的同宗以及各位貴客家里的下人。王魁叫忠伯把禮物交給袁家的下人，在一桌坐下，自己施施然的進了正堂。

“小王相公。”高座在上的袁宏道見到王魁進堂而來，趕緊起身相迎。王魁雖然沾沾自喜，但畢竟人家是胡子都花白了的老人家，還是謙虛一些好，趕緊以子侄禮見過，說了幾句恭賀的話，就想在一邊的僻靜角落坐下，好好觀賞觀賞宋代的民俗。要知道這可不是現代婚慶公司弄得所謂“中西合璧”不倫不類的婚禮，而是標致的公元十二世紀的漢族婚禮。一板一眼，都有章有法。

不過他的如意算盤還沒打，就被人一把奪了過去。邊上一個布衣白胡子老頭將他手腕一把抓住：“小王相公，與某坐一桌吧。”

王魁定睛看去，只見是萊陽知縣吳楚，卻不知道為何在這盛大的日子里他卻只穿一身尋常老者穿的衣衫，若不是主動上前來找他，王魁還真不定能認出來這位泯然眾人的老者就是堂堂的一縣之尊呢。

雖然縣太爺白龍魚服，可是袁家并不敢因此就怠慢他，照樣恭恭敬敬請他坐了頭一桌的首位，王魁被他拉著，自然也就坐了第二位，其余人看了不由得都紛紛交頭接耳，打聽起這位年輕的英俊后生是誰。

很快，王魁的大名又一次在萊陽的紳宦之間傳播了開來，原來好多只聞其名，不知其人也都過來紛紛和他打招呼，遞名帖。弄得王魁頗有些詫異，好在他前世也是個保險推銷員，最擅長的就是這種交際場面，但見他面帶春風，談笑風生，見著誰都像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一樣和人家親切的拉家常，卻又讓周圍人都驚訝了一番。誰也沒想到這位小相公居然還有蘇秦張儀一般口吐蓮花之能，雖然看上去年歲不大，但是談吐交際卻端的有一種名士風采。當家就有人暗地里傳開了，說王魁是汴梁來的，出自某位權傾朝野的老公相門下，特地來到吳楚吳知縣門下行走。

這樣一來的話，就說明吳知縣又和老公相恢復了往日的關系，吳楚的身價也陡然看漲了起來。頓時各路人馬將這方小桌圍的水泄不通，各種名目前來獻殷勤，噓寒問暖的，把正主家的事情都給拋到腦后去了。

好在袁家主人卻依然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看上去絲毫都不在意。王魁心里暗自忖度，這老狐貍是不是就想的是借助吳楚的官聲為自己撈些好處的意思，至于兒子的婚禮，那不過是個形式而已。反正他那兒媳婦就是他侄女，也已經搬進他家住了半年多了。按照后世人不太純潔的想法，估計該有的流程都已經走過了。

果然，袁宏道這老頭只在一邊笑嘻嘻的與新來的賓客談笑，似乎全然不顧及這邊亂哄哄一團有喧賓奪主的架勢，這就更加堅定了王魁的想法。

等到客人都來的差不多了，里里外外的桌上都坐滿了人，菜也上了大半。袁宏道才給管家一個眼神，讓他宣布：“吉時已到，有請新人！”

門外的家丁點起了鞭炮，放棄了炮仗，鼓樂手吹響了歡天喜地的喜樂，鑼鼓聲鞭炮聲響成一團，嗩吶聲絲竹聲聲聞十里。在這喧鬧聲中，只見袁家大門外由喜婆喜娘喜嫂喜姐攙扶著進來一個帶著鳳冠，披著大紅霞帔的妙齡女子，身后一一對穿紅的小人兒捧著個漆盤，上面堆著八珍六寶，身后又跟著一隊身強力壯的扛著沉重的木頭箱子的壯漢，足足有三十六個。看得人都不由得暗暗吐一下舌頭，叫聲：“好生闊氣。”

此時袁家的大少爺袁祖羅也在家人的擁護下走到大少了堂前。王魁這才仔細的看到這位惹出不少風波的大少爺的廬山真面目，只見這是個白白凈凈，略有發福的青年。看上就知道是養尊處優日久，一輩子也沒吃過什么苦頭的。莫名的，這位十二世紀的新郎官，很讓王魁想起了后世所謂的宅男這種神奇的生物。

袁祖羅走到堂下，喜婆和喜姐把傅輕鴻手上的紅綢緞帶的一頭遞到他手上，又說了寫吉祥話。便退到一邊去領賞了。接下來都是袁祖羅的事情了。他在前，傅輕鴻在后，兩人邁著一致的步調往堂內走去。可讓王魁感到奇怪的是，明明是袁祖羅在前，可他卻感覺好像是傅輕鴻引著他在走一樣。

或許是太吵了，有什么錯覺吧。王魁并未往心里去多想這事情，已然饒有興致的打量著新娘。只見這新娘果然不負“輕鴻”的名字，裊裊婷婷的身段，盈盈一握的小腰，八幅湘水裙上紅色的腰帶幾乎讓人疑心會不會把她的腰肢給勒斷了。雖然面容有鳳冠前的珍珠簾子擋住，可是王魁卻憑著一種本能覺得，這必然也是一位美女啊！

相比之下，她身邊的袁祖羅雖然長的也還算白凈，但卻因為太過窩囊的事跡而讓王魁有些“又一朵鮮花要已經插在牛糞上了”的念想。

“兒子（媳婦）給父親母親（公公婆婆）請安。”

小兩口站在袁宏道夫妻跟前齊齊下跪磕頭，一個小子一個丫鬟端上來兩杯茶，讓新人給奉上。只見袁宏道這毛都白了的老狐貍笑的都快要中風了一樣，喜滋滋的把茶喝下，小兩口這才站起來，相互一拜，又朝著賓朋一拜，這時兼任儐相的管家一聲高呼：“禮成！”早已在一邊準備就緒的丫鬟仆役們紛紛上前分發碗筷，早就餓的饑腸轆轆的眾人一邊大聲喝好，一邊好不斯文的開始搶奪食物大快朵頤——特別是在院子里的那幾桌流水席，有些袁家的遠房親戚，為了來吃這一頓好的，昨天晚上都沒有吃飯，餓到現在早就已經頭暈眼花，一聽到“禮成”兩個字，連筷子都不要，伸手就開始抓雞拿肉。

堂內稍微要斯文一些。王魁他們這一桌是主席，坐的都是萊陽城中最有頭面的人物，自然不能向外面那些莊稼漢一樣有辱斯文，明明一個個都已經餓的前胸貼后背了，卻還要故作風雅的推辭謙讓。

“新人來給大家敬酒了。”儐相在桌邊一聲高喊，眾人紛紛手忙腳亂的站起來，只見傅輕鴻已經摘去了鳳冠，換上了步搖，纖纖素手托著一只酒杯，先來到吳楚跟前。柔聲道：“吳縣尊，請飲了此杯。”

吳楚將杯中的小半杯酒飲下，眾人一陣喝彩，傅輕鴻又來到王魁跟前，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望著他：“王公子，請滿飲了此杯……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