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有些事積壓在紫鵑心里好久了,只是平時不敢妄自評論,如今離了榮府,再無顧忌,終是忍不住脫口而出,語氣中有些趁愿的味道。
黛玉看了紫鵑一眼,黯然不語,寶琴也半晌無言,看了看黛玉方道:“林姐姐的事我聽說了一些,榮府里太太看似佛爺似的一個人,沒想到她的所做所為,竟是如此過分,不僅對林姐姐如此,就連寶玉這個親生兒子,她何嘗軟了心了,關鍵時候絲毫不留情,她明知寶玉和林姐姐的感情,卻仍要寶玉娶寶姐姐,置自己兒子的幸福于不顧!這樣竟是一害三個人!”
說到此,寶琴復覷了一眼黛玉,見其表情平靜,波瀾不興,便放心地道:“如今要說命最不濟的要算寶姐姐了!”說罷眉眼間盡是慨嘆之色。
黛玉秀眉微蹙,心內微起波瀾,有些事是不該回避的,只得面對,雖說自己如今捫心自問時,仍會有絲絲的悵惘,畢竟與寶玉相處了多年,但最初的絕望和撕痛過后,此時自己的心里,已沒有當初那份刻骨的痛感,或許,時間真的可以沖淡一切。
微微猶豫了一下,于是開口問道:“寶姐姐她,如今可好?”
寶釵與寶玉成就金玉良緣,寶釵也是身不由已,寶玉心中無她,或許誠如寶琴所言,寶釵也是個苦命之人。黛玉不好直接問寶玉情形如何,只得轉而問起寶釵。
寶琴星眸一閃,嘆道:“當日,鳳姐姐想出李代桃僵之計,要寶姐姐代你出嫁。寶玉哥哥腦子昏饋,神智不清,娶了寶姐姐,他一直以為是林姐姐你呢,清醒后發現了卻為時已晚,雖木已成舟,但到底心里不甘。整天地愁悶,反而越見癡狂,性子竟是與以前大相徑庭,以前對姐妹們和女兒家最好的,性情溫和,可后來卻是對人冷淡至極,寶姐姐好心勸慰,卻總招來他的冷言冷語,甚至有時候會搪塞奚落寶姐姐,將一腔忿憤盡皆泄到寶姐姐身上。其實這怎么能怨寶姐姐呢,寶玉對林姐姐情深,可是終身大事由父母作主,寶姐姐又何其無辜?如今寶玉仍整天地嘴里念叼著林姐姐你的名字,說話也顛三倒四的,竟似真的瘋了一般了。面對這樣的一個夫婿,誰心里會好受呢!”說著一臉的同情和無奈!
二人只顧說話,誰也沒注意旁邊的鳳墨卻是眸子微瞇,臉色一凜,眸內似有寒星掠過!
想起金玉良緣之說,心里仍不免感慨。
良緣?還是孽緣?
不過再怎么著,也只是她們夫婦二人的糾纏,與自己再無瓜葛了。
想到此,黛玉淡然一笑,不甚在意似地道:“命里有時不用忙,命里無時莫強求!琴妹妹,情緣錯落,有時候非人力可為。從前已如昨日死,如今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對很多事情也有了新的認識和體會!“
說著水眸望著那一盆怒放的水晶白菊,目光悠悠,緩緩地道:“詩稿舊帕付火焚,燒盡心頭情思意,斬盡前緣隨心意,從此只有骨肉情!淡忘這些前塵往事,或許忘記是最好的選擇,就讓它如云煙散去吧。只是寶玉仍沉溺于從前,這個結解不開罷了!“
說著一雙秋眸盈盈若水,看了看身旁垂首不語的鳳墨,心內涌上一股說不出的柔情:“放手曾經,或許會海闊天空,既然上天如此安排,不如樂天安命,珍惜眼前人!”
說罷復搖頭微嘆,似有惋惜:“其實寶玉如此,又有何益呢,確實是苦了寶姐姐!”
旁邊的鳳墨聽聞,斂首不語,嘴角輕揚。
寶琴贊許地點點道:“林姐姐此番話,不無道理,既定的事實,唯有樂天安命,我看林姐姐氣色不錯,臉色竟是比在大觀園時紅潤了不少呢,可見你這小日子過得應該是不錯的!”
說著星眸瞥了瞥坐在旁邊一直喝茶水吃點心的鳳墨,黛玉微微一笑:“其實全是心結在作怪,一切悲喜煩惱,皆來自人的心,如今解開了,心情一舒暢,自然地身子也比先前輕健了,如今我是吃得好睡得好,臉色自然好多了!”
一時寶琴提出游玩一下逍遙王府,黛玉樂得促成,于是姐妹二人在眾人的簇擁下在府里游玩,寶琴見府內亭臺樓閣,各具特色,或精致小巧或氣宇軒昂。
寶琴贊嘆:“這里不啻于大觀園,確實是個好地方啊!”
說著覷了一眼跟在后面亦步亦趨的鳳墨,心里突然想到一事,不由湊近黛玉,悄然笑道:“林姐姐,你成親也有段時間了吧,不知,你們圓房了沒有?”
見寶琴問出這個問題,黛玉不由紅了臉,尷尬地笑道:“琴兒,你怎么問這種事啊?虧你也說得出來!”
寶琴眼睛一溜,星眸含笑道:“這也沒什么嘛,我們現在又是成過親的人了,問問何妨,我看姐夫為人天真無邪,只是不知道你們倆閨房中的情形,我是在關心姐姐呢!”
黛玉快速地溜了一眼鳳墨,見對方一臉的懵懂天真,對方才寶琴的話充耳不聞,忙收回視線,紅著臉微微搖了搖頭。
寶琴挽著黛玉,邊走邊嘆道:“雖然你我也明白夫妻間并不在情愛之私,而是為的是終身有了倚靠。但姐姐在姐妹中是個出類拔萃的,如今雖說嫁得好,但此事古難全,凡事難有圓滿,這也算是一點遺憾吧!”
黛玉水眸溜了一眼旁邊的鳳墨,觸動心事,不由面紅耳赤起來,只得訕訕地不吭聲。
鳳墨覷著她的臉色,心內暗笑!
寶琴在王府留連了一日,姐妹倆聊得投機忘倦,不知不覺日已黃昏,黛玉命人準備晚膳,意留寶琴用過過再回去。
卻聽王府家人來報:“王妃,圣朝駐茜香的使節梅大人命人來接夫人回去,馬車已在府門口候著了!”
寶琴仍有些戀戀不舍,不覺蹙眉道:“我好容易和姐姐相聚,他竟然來打擾我的雅興!”
黛玉便笑道:“看看,妹夫來接你了,快回去吧,以后有的是時間,姐姐也不留你了,不然只怕妹夫不樂意了!”
說著手挽著寶琴,親自送她到府門,車已備好候著,寶琴拉著黛玉的手,一雙星眸燦然生輝,誠懇道:“林姐姐,這里除了我們姐妹倆,再無別的姐妹和親人,以后我會經常來看姐姐的呢!”
黛玉含笑道:“我可是巴不得呢,沒想到在這里還能遇到你,我也不覺得太孤單了,哪天方便帶著你的夫婿過府一敘,讓姐姐好好招待一下你們夫婦倆!”
寶琴笑著答應,見夜風微涼,便道:“林姐姐,晚了,夜里冷,你快回去吧,不要著了涼!”黛玉答應著,眼看著她登車而去,方慢慢地轉回。
殘月疏星,一路上花影樹影隨風搖曳,讓人徒生寒意,黛玉不覺裹緊身上的披風,因不見鳳墨,便奇怪地問紫鵑:“王爺呢,方才我還見他跟在我身后呢,怎么一會的工夫人就沒影了呢?”
紫鵑扶著她不覺嗤嗤一笑,溜了黛玉一眼,神秘兮兮地道:“姑娘,我看王爺好象生氣了!”
黛玉扭過身,奇怪地問道:“生氣,好好地和誰生氣啊,難不成又耍小孩子脾氣了?”
紫鵑搖搖頭,依舊笑著,道:“我估計是生姑娘的氣了!”
黛玉摸不著頭腦,眨眨水眸地道:“我哪里又惹到他了呢,這兒這一天我只顧陪琴兒了,一時太過高興,也沒顧上理他,又生氣了?”
肯定是這樣的,鳳墨就是個孩子,有時候小心眼里總埋怨黛玉不陪他,恨不得黛玉隨時跟在他身后。
紫鵑湊近黛玉,壓低了聲音道:“不是這事,我猜啊,你和琴姑娘說話,說到寶玉的事,王爺就很注意,姑娘不知道,方才王爺還私下找了我和雪雁,問了你和寶玉的事呢!”
黛玉一愣,哦,他竟然聽到了,還入了耳,捕捉到她和寶琴話里的意思,不算很傻嘛!
紫鵑悄笑道:“王爺當時就有點不高興的樣子!好象吃醋了呢!”說著也覺得有趣。
黛玉好笑道:“沒想到他還這么小心眼兒啊,還知道吃醋不成!”想著嘴角一彎,又笑起來。
紫鵑卻好心地提醒道:“姑娘別這么說,你也不要忽略王爺的心思,雖說王爺象個小孩子,可是他對姑娘的好卻是真的,有時候小孩子的獨占性也不容小覷呢!”
紫鵑的話倒一下子點醒了黛玉。
是啊,鳳墨雖然癡傻,但并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喜好和情感,他對自己的好便是真心實意的,看來下午的話讓他多心了吧!
黛玉有點后悔自己的疏忽,悔不該當著他的面和寶琴談論從前的事。如果真是因此生氣,那也只好自己哄哄他了!
紫鵑溜了一眼黛玉,兀自笑個不停,黛玉嗔道:“紫鵑,你又笑什么,莫名其妙的!”
紫鵑笑道:“我不笑別的,只是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