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會子就在二門外呢。”婆子點頭道。
周嬤嬤便忍不住冷笑起來:“哼,必定是聽說咱們太太懷了小少爺,探虛實來了呢!且等我打發她去。”說著大步往二門方向行去,婆子見狀,忙亦跟了上去。
一時到得二門,果見三老太太與她的兩個媳婦正侯在那里,瞧得周嬤嬤出來,三老太太先就面色不善的道:“自家親戚骨肉登門,尤其當中還有長輩,卻大喇喇的拒之門外,到底是那門子的規矩?”
周嬤嬤聽說,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不表露出來,而是先欠身行了一個禮,笑得一臉真誠的道:“是底下人沒有規矩,惹了三老太太生氣,還請三老太太勿怪……”說著見三老太太面露喜色,抬腳便要進門,她忙話鋒一轉,“但只我們太太如今有了身孕,身子虛弱,實在沒有精神接見外客,還請三老太太回去罷,明兒待我們太太身上好一點了,自會打發人上門請安的。”
“你一個下人,倒敢滅過主子的次序,作起主子的主來,看來還是大郎媳婦太過寬和,才會縱得你們這些下人越發沒了規矩,倒敢當面頂撞起主子的長輩來!”三老太太先以為周嬤嬤會迎自己進去,正暗自歡喜,冷不防卻聽她毫不客氣的下逐客令,不由惱羞成怒,劈頭蓋臉便罵起人來,“等我見了大郎媳婦,必定讓她打上你一頓,再攆了出去!”
周嬤嬤被罵,不怒反笑,冷冷道:“三老太太口口聲聲是我們太太的長輩,就該有點子長輩的樣兒才是,別說平日里該多包容晚輩,如今我們太太有了身孕,更是該多關懷多包容才是,怎么反倒特特上門惹她生氣來了?說給街坊鄰居評理,想來她們亦只會說三老太太您的不是,您老人家還是請回去仔細想想罷!”
說著命人,“送三老太太。”又罵灑掃的婆子,“還不來掃地呢,沒見地上都臟了?”
三老太太被她一席話氣了個倒仰,但又無計可施,只能由兩個媳婦攙扶著,灰溜溜往家去了。
三老太太白日里登門之事,周嬤嬤并沒有告訴賈敏,生恐她聽了不高興,對身子不利,只在晚間如海來家后,略帶著幾分忐忑,悄悄兒將此事回與了他知曉。
不想如海聽說后不獨沒有責怪她,反而夸道:“你作得很好。”沉吟了片刻,又道:“此事交由我來處理,你不必管了,你只須服侍好你太太,不要惹她生氣,讓她平平安安的生下小少爺就好。”
周嬤嬤見自家老爺竟然夸她,明白他必定亦是對三老太爺一家深惡痛絕的,只不好表露于面上,心里有了底,遂在之后三老太太再親自上門或是打發人上門時,越發的不假辭色,這些皆為后話了,暫且不表。
再說如海接過此事處理后,不過幾日,便命人花二百兩銀子,并不以林府的名義出面,而是打著三老太爺的名號,去秦淮河畔的勾欄院里,買了一個妓姐兒,悄悄兒送到三老太爺府上。三老太爺雖是五十多歲、兒女成群的人了,“愛美之心,人皆有知”,且又是白得來的,當場便拍板收了那妓姐兒作侍妾,還嚴令家人不得外傳,否則丟了族長的位子,以后大家都沒有好日子過。
起初,三老太太的兒孫們亦如她一樣,氣得不輕,嚷嚷著要‘將那娼婦叉出去’,及至三老太爺說出‘丟了族長位子,大家都沒有好日子過’這句話后,他們便不約而同噤了聲,反過來倒勸三老太太‘不過一個侍妾罷了,無論如何滅不過您老人家的次序去,何苦與她一般見識,弄得自己不尊重?’。
三老太太聽說后自是越發生氣,卻還不至于糊涂到真將事情嚷出去,讓族長之位白落到其他人家去,說不得只能拿那侍妾撒氣,弄得家里成日雞飛狗跳的。偏那侍妾亦非省油的燈,當面示弱,背地里便攛掇三老太爺休妻,幾次過后,三老太太自顧不暇,自然再沒了去打擾賈敏的心思與空閑。
如海聞得人回報后,雖暗自覺得此計算不得光明正大,但一想到就是因為三老太太要忙于對付那個侍妾,才沒了上門惹賈敏生氣的心思,使得她能安心養胎,便又覺得三老太太那是咎由自取,自己這么做,沒什么大不了的了。
日子就在賈敏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周嬤嬤等人為她肚子里的孩子準備的小衣衫越來越多中,不緊不慢的來到了九月。據大夫與穩婆說來,最多再有十日,賈敏就該生了,連日來整個林府都如臨大敵一般,時刻保持著緊張的狀態。
所幸穩婆是上個月便請了來家住著的,且一請便是兩個,彭大夫亦于前幾日被如海親自出馬,請到了外院安置,因此林府上下雖緊張,倒還不至于慌亂。
一家人都做好隨時迎接新生兒的準備了,他卻似與大人玩捉迷藏的頑皮孩子一般,遲遲不肯出來了,直把如海急了個了不得,連衙門都輕易不去了,只將公務大半托于了兩個副手處理。
至于京城賈府打發來送催生禮的人,亦早已等候多時了,只等賈敏一生下小表少爺,便立時趕回京城向賈母報喜去。
又過了幾日,賈敏猶沒有要生產的跡象,請了大夫和穩婆來瞧,都說是很正常的,讓不必擔心。上下人等折騰了這幾日,都有些疲了,又聞得大夫說正常,不覺便松懈了幾分。
不想當晚三更左右,賈敏卻突然肚子痛起來。整個林府立時燈火通明,人喧步沓。
好在一應所需物事都是提前準備好了的,因此在經歷了最初的短暫驚慌后,眾下人便在周嬤嬤的指揮下,請產婆的請產婆、燒熱水的燒熱水,有條不紊的忙碌了起來,如海一時間倒無所事事了。
見下人們抬了賈敏往早已準備好的產房去,如海想亦未想便欲跟進去,卻被周嬤嬤叉腰攔在了門外,道:“這里有奴婢們在呢,老爺便是進去也幫不上忙,不如到外面坐坐,吃鐘茶潤潤喉嚨,眼不見心不慌。”
如海雖不是頭一回當爹了,但那份緊張勁兒,卻遠勝于頭回賈敏生黛玉時,額間早已滿滿都是汗,說話的聲音亦輕微顫抖著:“敏兒正處在生死關頭,叫我如何放心得下?”抬腳仍欲進去,周嬤嬤卻是百般不肯放他進去。
正僵持著,黛玉聞訊亦急匆匆趕來了,見狀忙上前勸如海:“周嬤嬤說得對,爹爹留在這里不獨幫不上娘親的忙,反而還要讓她分心,倒不如回房去等著的好,橫豎這里有大夫有穩婆還有一大群下人,不會有什么事兒的。”雖說她亦擔心賈敏以三十六歲這個在現代都算高齡產婦了的年紀生孩子會很艱難,卻更明白生產需要巨大的體力與全神貫注,他們爺兒兩個留在這里,勢必會隨著賈敏的呼喊聲驚慌難受;賈敏在里面知曉他們驚慌,勢必也會分心,倒不如他們避開,讓她專心生產的好。
好說歹說勸得如海離了產房,回到他與賈敏的房間,他到底放心不下,又開始在屋里胡亂踱起步來。黛玉本亦擔心賈敏,又被他晃來晃去晃得心慌,一顆心幾乎不曾提到了嗓子眼兒。
度秒如年的等至天空發白,產房猶未有好消息傳來,不止如海坐不住,連黛玉亦坐不住了,爺兒倆白著臉子,雙腿發軟的再次晃到了產房外。
就聽得里面有個女聲高興的說:“太太,已經看見頭了,您再用力點!”
父女兩個方心下稍安。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里面終于傳來了一陣“哇哇”的哭聲,伴隨著眾人欣喜的“生了生了!”的聲音,如海再顧不得其他,一腳踹開產房的門,便一陣風般卷了進去。
黛玉見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搖著頭亦跟著進去。
就見如海早已坐到了賈敏床頭,正握著她的手,滿臉喜悅且感激的看著她。黛玉心里一暖,暗贊如海果真是個好丈夫,第一個顧的仍是妻子,那么,就讓她這個作姐姐的,來顧新得的小寶貝吧。
于是她轉過頭來,笑著問道:“孩子呢?且抱來我這個作姐姐的先瞧瞧罷。”
就見上至周嬤嬤王嬤嬤,下至其他眾下人,甚至包括那兩個產婆,面上都只有一絲勉強的笑意,不像是主人家新添了人口,倒像是出了什么事一般。
黛玉心里霎時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來,“可是孩子有什么問題?抑或是……”后面的話,她甚至已經沒有勇氣說出口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還是周嬤嬤上前一步作了回答:“……不是孩子有什么問題,而是……是位千金……”老爺太太一心盼望的,可都是一位小少爺啊!
原來是這樣!黛玉心口一塊大石,瞬間就落了地,絕美的小臉上亦綻放出了一抹大大的笑容:“太好了,我有一個妹妹了!”命周嬤嬤,“快給兩位媽媽一人十兩銀子打酒吃去。另外,再給府中所有下人多發一個月月例,慶祝咱們家二姑娘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