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的琴位被挪到了表演場地的右前方,正對著四皇子。她看了我一眼,我微笑著點頭。
開始。
《幽蘭》清麗委婉,節奏緩慢悠揚,力度也并不強烈,表現了空谷幽蘭那清雅素潔及靜謐悠遠的意境,表達了抑郁傷感的情緒。
蘭花是一種非常清雅、高貴的植物,生長在深山幽谷之中。然而識者謂為曠世奇珍,不識者目之為野處雜草。雖然如此,蘭花卻能夠寵辱不驚,依然故我。縱使無緣兼濟天下,也能保有生機盎然的一線命脈,雅潔高貴,不同凡俗。
是四姐的個性,也是我的。清雅高貴是四姐,寵辱不驚是我,幽蘭的特性,成為曲與舞、我與四姐的契合點。
四姐肯定也明白我的心意,全神投入,《幽蘭》之曲仿佛為她而作。只希望四皇子,能是那個識蘭之人。
既為一體,便生生相息;四姐要成,我必不能敗。
只一剎,主意已定。
《綠腰》。
稍作改動即可。
四姐,我與你是一位。
琴曲開端,深沉憂傷;我輕擺長袖舞衣,徐徐回身。
四姐亦沉浸琴曲,玉手輕撫,音符抑郁傷感,卻哀而不傷。大殿之內,如入寧靜致遠無人之境,消歸于內心無限的平和與安詳。
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
華筵九秋暮,飛袂拂云雨。
翩如蘭苕翠,宛如游龍舉。
越艷罷前溪,吳姬停白苕。
慢態不能窮,繁姿曲向終。
娘啊,你看,我翩翩起舞的綠腰,可好?
一串清澈的泛音,明朗豁達,象征光明將臨;我輕盈的甩袖,飄逸,典雅。
結束了。
沉默。我和四姐相視而笑,并肩而跪。
“好一曲《幽蘭》,好一場《綠腰》,清雅之極,高貴之極,是曲是舞,堪稱雙璧也。”四皇子終于開口。
我輕舒一口氣。感覺一身輕松。
“蘭相千金,端得是姐妹情深啊,配合的這么默契。”是三皇子的聲音,語中有一絲調侃。
我的心咯噔一下。幸好,公公的喧聲又起。
“下一位:秦澈。”
依然自信的眼神和笑容。我心暗自驚嘆。若我為男身,必定選中這樣的人物,連氣勢,也這般的巾幗不讓須眉。
秦澈姑娘將絳紫色風衣緩緩拉開,露出一身戎裝。絲竹樂起,亦是舞。
《劍器》。
《劍器》屬健舞,矯健剛勁,《綠腰》屬軟舞,優美柔婉。
選的和她的個性氣質倒是相符。忽然有點自嘲,對方是什么樣的女子,連我,都知道自己需要跳《綠腰》,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是最適合她的。
跳躍,回旋,進退迅速;起止爽脆,節奏鮮明;或突然而來,或戛然而止,動如崩雷閃電,驚人心魄,止如江海波平,清光凝練。
我都幾乎忍不住要鼓掌,羨這一身英姿。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燿如羿射九曰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對公孫氏舞蹈藝術的深深欽佩和贊賞,用在她身上,絲毫不差。
舞罷。
“好!”是大皇子,出口喝彩。
掌聲,是三、四、五皇子。
二皇子淡然處之,六皇子巋然不動。
秦澈微笑下場,坐下,看到我看著她,回我笑容。
這明朗的笑容讓我有點自慚形穢。
我,蘭陵,幾時能這樣笑過?
“下一位:蘭沁。”
到三姐了。我又集中精神。這樣的場合,逼迫著每一個人用心地對待。我原本有點輕視,現在覺得自己仿佛井底之蛙,只見得頭頂三尺天空,便以為天下只這么大。
誰知道,這天外有天,人外更有人在?
三姐依然寵辱不驚,冷傲的臉上沒有什么變化;淡然的上臺,端坐。
是三姐常吹的那管玉屏簫。
一串優美的音符,一個指震音伴隨著一個弱音,讓人感覺微妙而柔弱,仿佛將人帶進細雨綿綿的江南美景;間或以清脆之音,表現出溪澗之中淙淙流水歡快地流淌的情景,巧妙地表達了一種靜中有動的意境。
簫本身音色柔和,典雅,低音區低沉、哀婉,有很強的穿透力和震撼力。用這種清虛與淡遠的簫性比起女子來,自然是那些落入凡塵,有才情,有理想,而又不為名利所累的女子。
偏三姐選的又是這首《獨上》。贊頌了大自然秀麗的景色,但又仿佛含著那種“我獨一人賞景,休戚與他人無關”的孤芳自賞感。那高傲的姿態,似乎在宣告著“隨意春芳歇,王孫可自留”。更將這種輕虛淡遠發揮到極致。清靜無為,虛無縹緲,清心寡欲,超凡脫俗。
我笑了,怪不得爹爹一定要把我也算上,看來,三姐也未必真心同意他的安排。
曲終,三姐依然淡然地頷首告退,余光從頭至尾都沒有留給座上六位皇子。她瀟灑的轉身歸位,倒是將三皇子的掌聲顯得有點尷尬。
我低頭忍不住笑了,三姐,果然是三姐啊,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有你這般的淡然和勇氣。抬頭,卻看見三皇子的目光中從三姐臉上掠過,停留在我身上。
急忙屏住嘲弄般的笑容,卻來不及,看見三皇子一愣,隨即也是一絲詭異的笑。
我將目光移開,落在趙蝶舞身上。
只剩下她了。
蝶舞蝶舞,她也是跳舞嗎?
“下一位:趙蝶舞。”
終于到她了。
這萬眾矚目的一亮相啊。左相剛才臉色還不是太好,但是,現在看到女兒上臺,居然輕捋胡須,露出得意的笑容。
對女兒,這般有自信嗎?
有宮女搬上了小書桌,筆墨紙硯齊全。
做詩?寫字?作畫?
不得知,但是,連揮筆的背影,都這樣優美。
片刻后,她放下筆。宮女小心的接過,先是展示給皇上和皇后娘娘,他們微笑著點頭;然后是六位皇子,這次連二皇子都多看了兩眼。
然后是正對我們。
是一幅《蘭竹圖》。
我不太懂書畫,難辨其中之妙。但是,依然可以看出,竹之瀟灑、修長、挺拔;蘭之高雅多姿。
是以竹之節長青(清)高自比,蘭之清雅素潔自喻嗎?
這女子,倒是一個比一個有才情呢。
到底,孰高?孰低?
期待一個不可知的清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