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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府中待嫁

  • 莫言,天下
  • 冷幽然S
  • 4358字
  • 2018-01-29 01:01:28

“樊先生,小女究竟所患何?。克m是自幼體弱多病,卻不至此啊,怎會不認得我這個父親?小女身上還有傷……或是她原先撞過頭顱,顱內淤血未清所致?”

樊阿是伏完請來的游醫,名醫華佗之徒,近日是至許都探訪故人的,不巧就被伏完請來府中看病。入府之前,樊阿以為就是頭疼腦熱之類的小病,畢竟只是為久居閨中的女公子診脈看病。然而,當樊阿診脈過后,他便后悔今日的入府,因為伏完的女兒根本不是頭疼腦熱,也不符合對方的猜測,假若只是如此,他盡管說出病情,對癥下藥,何必勞煩伏完出門慎問。

伏完見樊阿雙眉緊鎖,欲言不止,他愈加憂心如焚,不禁催促道:“先生!”

樊阿猶豫了會兒,決定還是道出實情?!皩④娬埛判摹E拥念^顱并無外傷,不曾遭受撞擊,只是受了些許刺激,一時無法承受,待她好好安歇便能清醒。小人這就給女公子開些清心安神的藥方,按時服用便可。將軍切記,不可再刺激女公子?!?

聞言,伏完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連忙行禮道謝?!岸嘀x先生!”

“將軍言重了。小人不揣冒昧,不知可否再請問將軍。”

“先生但說無妨?!?

“女公子近月是否離府外出?閨閣……可有外人而入?”

伏完面色驟然陰沉,好比陰晴不定的天色,說變就變,轉首就讓侍女送樊阿出府,便連藥方都不準他開。

本著望聞問切的醫之綱領,眼下亦不能貿然留在伏府再問病者,樊阿只得含蓄詢問她的貼身侍女,可她卻閉口不言,毫不配合。

站在府外的樊阿苦惱地直搖首,怎能諱疾忌醫呢?但愿……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樣,況且他向來擅長針灸,并不精通婦孺之癥……

莫言的床前,一位嬌弱的侍女正雙手托著食案哭得抽抽噎噎,食案之上盡是香氣四溢的吃食。“女公子,春意求求你了,多少吃一些?!?

“春意,只要你放我出府,別說這些了,我一頭牛都能吃得下!想來你也不忍心看著我餓死?”數日不思飲食已讓莫言日漸消瘦,面色憔悴,連同那雙清澈的眼眸亦是失去了往日的璀璨。自入伏府,蘇醒后的莫言每時每刻都在想著如何“越獄”,如何“逃婚”,即便她小心翼翼地不讓任何人發覺,仍然能被人發現。勢不得已,莫言只得出此下策:絕食抗議,利用身體原主伏壽的貼身侍女春意。

找回女公子本該是件好事,但春意卻認為眼前的女子與她自幼服侍的女公子性情迥異,言行舉止判若兩人。女公子伏壽一出生便失去了親生母親,娘胎帶來的體弱多病讓她深居閨中不曾拋頭露面,她向來是以善心待人,從不苛責府中僮仆,性情恬靜寡言,對父親言聽計從,十分孝順,直至今年四月,她沒有任何征兆便留書出走,音信全無,只為逃避數月后與當今天子的大昏。

好不容易找回伏壽,誰知昏迷蘇醒后竟要鬧著離府,口口聲聲稱自己是莫言,并非伏壽??蛇@世上怎會有兩人的容貌生得如出一轍,即便是雙生子,親生姐妹也該是有所差別,何況將軍只此一女,她身上更是持有鳳紋紫玉佩,這紫玉佩是成雙的,一龍一鳳,龍定然是當今天子所有,此鳳則是昔年定親之時天子親手贈與的信物。既有信物作證,她百口莫辯,府中無人信其言。春意見過她拖著虛弱的病體爬樹登高,也曾見過她換上了府中僮仆的衣物……這般膽大妄為,從不是體弱多病、規行矩步的女公子能做到的,可將軍是鐵了心腸要將她送入宮中,身為女公子的侍女不敢違命。

春意哭紅的雙眼噙著熱淚,不知所措地回道:“女公子別為難奴婢了,將軍已命府中上下不得助女公子離府,若有違令者……殺之?!?

莫言雙手緊攥著錦被,咬牙切齒地說道:“殺?你們為何要視人命為草芥?人與人本該是生來平等!我說我不是伏壽,你們不信,我要離開,你們不準,今日……更是以死脅迫我留在府中乖乖待嫁?”

春意已是泣不成聲,雙手更是禁不住地發顫,食案也險些沒拿穩。“將軍還說,如若女公子誓死不從……便只能將其尸首送入宮中,與陛下如期成婚?!?

“尸首?”

“不論是生是死,下月大昏,將軍必會護送女公子入宮。既然不能逃避,女公子又何苦絕食作踐己身,不如早些進食……”

春意的好心勸言非但沒能勸莫言改變心意,反而徹底激怒了她,一怒之下掀翻了春意手上的食案,還冒著熱氣的吃食灑了一地,莫言的雙目滿是憤恨,厲聲喝道:“滾,給我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女公子……”

“你再不走,我便自盡!”

莫言手拿碎片抵著頸項,稍不留神,便會割破皮肉,鮮血涌現。其實,她從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撒潑矯情的女生,自她失身、受傷入宮至得知身份、入府待嫁……這些遠比接受穿越更加艱難,如握蛇騎虎,深陷漩渦,難以抽身。莫言讀了十二年書,歷經中、高考,因為喜歡三國時期,她也翻閱了許多與之相關的歷史文獻,可是從沒有人告訴過她,自己會穿越至建安四年,從此深陷亂世的漩渦,也無人教她該如何面對這些事,她僅僅是個心懷夢想的大一新生。

“奴……奴婢……這就走!”

春意唯恐莫言傷害自己,只好含淚咬牙離開,屋中盡是一地狼藉與少女的慟泣①聲。

今日是七月十五,入夜后云稀霧少,月光皎潔。下月十五便是古人的秋夕祭月,后人的中秋佳節,此時距離莫言嫁入宮中只有短短半月。

莫言側躺在床,窗外的月光斜照在她身上,她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眸,回想著春意今日所言。

“將軍還說,如若女公子誓死不從……便只能將其尸首送入宮中,與陛下如期成婚?!?

“不論是生是死,下月大昏,將軍必會護送女公子入宮。既然不能逃避,女公子又何苦絕食作踐己身,不如早些進食……”

莫言緊緊攥著身上的錦被,眼中不禁簌簌淚下,溫熱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至嘴角。這一刻,她只恨自己不是個冷漠無情、自私自利之人,因為他們是視人命為草芥,而她這個穿越者卻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枉顧旁人的生死,即使她并非伏壽。

屋門吱啦一聲被人推開,莫言以為來人是春意,遂側身背對“她”。“出去!”

來人無視莫言的驅逐,放下手中的食案,坐至莫言的床邊,輕聲喚她:“壽兒……”

是伏完!莫言猛然翻轉起身,捂著身上的錦被,警惕地看著他。“你來此作甚?”

伏完雖是武將,年近不惑,臉上還有一道隱隱可見的陳年傷疤,然而從他身上不難看出少年之時的英俊剛毅。斜照在伏完臉上的月光將他臉上那道疤痕映襯得有些猙獰,今夜的他卻一改之前的強硬,盡顯慈父的關愛。“父親為你煮了糜粥,你起身吃些可好?”

不難聽出伏完話中是帶有懇求之情,莫言不領其情,甚至回以冷笑?!昂呛恰鼘④姡也皇悄闩畠悍鼔?,請你立刻放我離府?!?

莫言正想掀翻伏完送來的食案,床邊的伏完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臂膀,令其無法動彈,方才慈父的形象頃刻便蕩然無存,只見他屏息肅容,沉聲說道:“壽兒,你能謊騙春意,府中上下,卻不能欺瞞為父,便是你化成骨灰,我也斷不會認錯自己的女兒。”

莫言忍著臂膀的疼痛,咬牙回道:“伏將軍……”

伏完無情地打斷了莫言,親口訴說著十年前的往事,伏氏與劉協因何定親?!笆昵?,若無陛下歃血為盟②,以玉佩為誓與伏氏結親,揚言非你絕不立后,徹底斷了董卓的邪念,你豈能活至今日?壽兒啊……陛下既有恩于伏氏,萬不可再任性而行,收起你的眼淚好好進食,留在府中養好身子。能入宮為后,這是天賜恩澤?!泵鎸ρ矍拔ㄒ坏摹芭畠骸?,伏完不覺紅了雙眼,自古家國難兩全,他要做漢室的忠臣,便不再是一心疼愛女兒的好父親。

“縱然陛下有恩于伏氏,與我莫言何干?天賜恩澤?不妨留給你真正的女兒?;蚴菍④娬J春意為義女,由她入宮與陛下成婚?!奔纫衙摽冢圆槐卦贋榇俗载煟吘惯@場穿越、成為伏壽非她本愿,何況她的羞辱委屈又能與誰訴說?

聞言,一時氣急的伏完高舉發顫的右手,欲掌摑莫言?!澳恪?

想象中的火辣疼痛終究沒有落在莫言的臉上,往日拿慣兵刃的雙手卻不聽伏完的使喚,無奈顫抖著收回了右手,徐徐說道:“好,即便你不念陛下的恩情,不愿與我相認。你可否想過,如若春意真依你之言代你入宮與天子成婚,后果會如何?天子成婚,不得兒戲!有朝一日,此事敗露,即使陛下不愿追究,爾等難逃‘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之命!不止于此,伏府上下、伏氏宗族皆因你株連!”

莫言攥著身上的錦被緊咬下唇,伏完此言一出真是令她如坐針氈,芒刺在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莫言自是明白,何況伏壽的命運本就從入宮那一刻開始就注定是悲慘的,曾有詩嘆曰:“可憐帝后分離處,不及民間婦與夫!”關于曹操幽禁伏壽、二子被其鴆殺、伏氏宗族受其株連,背后的真相,莫言不敢輕易推斷,倘若自己執意如此,由春意代為入宮,正如伏完所言,有朝一日事情敗露,縱然她能回至原有的世界,她也要為此背負良心的譴責,一生不安。

伏完見莫言沉默不語,沒了方才的斬釘截鐵,明白她心中定是有所顧忌,遂決意旁敲側擊說服她。“壽兒,你是我唯一的女兒,為父怎忍心傷害你?父親不求你入宮得盡陛下擅寵,為其綿延皇嗣,只求你平安過完此生?!?

不知為何,莫言明知伏完在脅迫自己,看著他深沉的雙目,不由地濕潤雙眼,哽咽問道:“只要我入宮與陛下成婚,將軍、春意、伏府上下及其宗族皆可相安無事?”

“你一向明慧善良,應當清楚這是保全眾人的上上之策?!?

言訖,莫言低著頭一言不發,室內頓時一片死寂,靜得只聞窗外風聲蟬嘒。

良久,正當伏完回身踏出屋門、莫言眼中涌流而出的淚水滴落在錦被的剎那,她緩緩抬頭幽幽說道:“好,我愿入宮為后。不過,你須允諾我兩件事?!?

伏完猛地回首,似是對她的答允難以置信,為防她言而無信,遂痛快回道:“何事?盡說無妨?!?

“第一,大昏之日,春意須同我入宮,宮中不可無心腹。第二,這些時日,我所做之事與旁人無關,不可懲戒他們,我見不得半點血腥?!?

伏完見她如此決絕,一雙含著淚光清瑩澄澈的眼眸分明透著執拗倔強,那是他從前羸弱多病的女兒不曾流露的,他的女兒性情恬靜寡言,溫良孝順,從不忤逆,若說何處相似,便是心軟善良。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他“女兒”,旁人或是不明或是不解,身為親生父親的他豈會不知?對此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即答允道:“好!”

伏完走后,室內僅剩莫言一人。憑借窗外的月光,拖著虛弱病體的莫言移步至桁③前,桁上掛著的正是玉娘親自送來的皇后婚服,她若有所思地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厚重的婚服。

那年十二歲,媽媽去世前曾求莫言兩件事,其中一件事是希望女兒莫言能得到她應有的幸福,無關結婚生子。即便結婚,必定要嫁給一個真正愛她懂她,絕不會傷害她,愿與之白首一生的人。

下月大昏,莫言會穿上這身“嫁衣”,然而她是被迫穿上的,媽媽更不會親眼看到她的“出嫁”。莫言仿佛是道獻祭漢室的“祭品”,用以宣告天下:漢室未亡,指日可興。

莫言答應伏完入宮為后絕非心軟懦弱,忍一時之氣方有后路,與他硬碰硬只能落個以卵擊石,自取滅亡的結局。

注:

①慟(tòng)泣:悲痛哭泣?!赌淆R書·高逸傳·顧歡》:“歡 早孤,每讀《詩》至‘哀哀父母’,輒執書慟泣,學者由是廢《蓼莪篇》不復講。

②歃血為盟:指將牲血涂在嘴邊,泛指發誓訂盟。出自《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毛遂謂楚王之左右曰:‘取雞狗馬之血來?!旆钽~槃而跪進之楚王,曰:‘王當歃血而定從,次者吾君,次者遂。’”

③桁(hàng):此處指衣架?!断嗪透柁o十二·東門行》:“盎中無斗儲,還視~上無懸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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