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府的路上,馬車里依舊安靜,只是鏡儀的嘴角一直向上勾起,讓他冷酷的感覺柔和了不少。
而舒歌一直望著窗外,再一次確認了自己來時的記憶,不出所料的話,再拐三個彎,經過兩家酒樓,穿過一片安靜的巷道就能到達王府了。
而正在舒歌看著馬車外的場景和自己的記憶一點點吻合時,她突然聽到鏡儀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舒歌轉頭望去,只見鏡儀手緊緊抓著自己胸口的衣裳,手指因為緊握而青筋突爆,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唇色逐漸由淡紅色轉變為淡紫色,最后竟然變成了深紫色,在慘白的皮膚襯托下,顯得異常詭異。
“今天,咳咳,初幾?”鏡儀一只手撐著矮幾,一只手抓著胸口,幾乎是喘著問出這句話的,看樣子是極力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舒歌很疑惑鏡儀為何突然變成這個樣子,而且突然問這個不著調的問題,但也不愿意多管,于是把腳縮了縮,淡淡的說道:“十三。”
“可惡!竟然提前了!”鏡儀幾乎是哼出這句話的,隨后他沉聲說道:“吩咐車夫給我用最快的速度回王府!”
“駕!讓開,讓開!”王府的車夫重重一甩馬鞭,穿過夜晚仍然繁華的鏡城主干道角宿大街,車輪撞翻了一個買水果的小攤,碾過大量的櫻桃小果,濺起殷紅一片。馬車如一支離玄的劍般朝著王府沖過去。車輪劇烈滾動的聲音夾雜著周圍因躲避馬車而發出的百姓們的驚呼聲,把角宿大街掀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波瀾。
鏡儀渾身劇烈的顫抖著,胸口的手越抓越緊,好像要把那白色綢緞生生抓碎般。他痛苦得全身疲軟的躺倒在馬車里面,矮幾已經被他掀翻,幾上的酒水以及酸梅湯灑滿整個車,滲透到白色的羊毛妮毯之上,渲染出一片的棕黃色。
只是鏡儀在如此劇痛之下,仍然只是咬牙,沒有發出任何一句痛苦的呻今,額角滲出的汗水已經沁濕了額前的劉海,一縷縷的貼在他光潔的額頭之上。
舒歌坐在馬車的最角落,縮著身子雙手抱膝的坐著,靜靜的看著痛苦不堪的鏡儀,眼里平靜得如同前面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似的。
只是下一秒鐘,她金色的瞳孔里面閃出一陣異樣的光,雙手撐在馬車兩邊,緊緊盯著馬車的蔓簾,半蹲而起,準備跳出馬車。
現在是她逃跑的絕佳時刻!即使馬車后面有大量的王府侍衛,可是鏡儀如此狀況,他們的注意力肯定在鏡儀身上!
如果此刻時機一旦失去,自己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逃的出去獲得自由!
突然馬車來到最后一個拐角,因為急速轉彎而劇烈的傾斜,舒歌一個坐不穩就撲到了鏡儀渾身汗水的身上,頓時手掌傳來的一陣劇痛幾乎讓她痛呼出口。
痛得幾乎昏迷的鏡儀無意識的緊緊的抓住舒歌柔軟無骨的手,好像只要自己抓住某一物體就能減輕痛苦般。
馬車里面兩人修長的手指緊緊纏繞在一起,就如兩人的命運般緊緊纏繞在一起,讓舒歌想抽出手卻無濟于事,只能伸著手任由鏡儀抓住。
痛不欲生的鏡儀手指劇烈的痙攣著,如五個鐵環般箍住舒歌細長柔軟的手指,好像要把那手骨給擰斷似的。舒歌只能咬牙忍住,安靜無語的感受著從鏡儀指尖傳來的滔天的痛楚。
不一會兒馬車駛進王府,直達鏡儀寢室的大門,鏡儀被兩個侍衛抬著進了寢室,之后那兩個侍衛象很習慣這樣的情景似的,自覺的退了出來,然后車夫丫鬟們全部散去,只留下在鏡儀寢室門前默默流淚的羽妃娘娘。
一輪明月已經升上了夜空,還差兩天就是十五月圓了,只是這十三的月亮仍舊皎潔清麗,把周圍的星辰照得暗淡無光。
羽妃在寢室門口站了很久,終于一聲無奈的嘆息之后轉身,就看到了鏡儀對面舒歌的寢室。此時的舒歌正準備就寢,卻見到淚痕未干的羽妃坐到了她的床前。羽妃突然把她緊緊的抱在懷里,把頭埋入舒歌的肩膀,溫熱的淚水瞬間沁濕了舒歌的肩部,傳達著她這個母親對兒子的擔憂,傳達著她一個婦人沒有了兒子支撐的軟弱。
羽妃無聲的哭泣讓舒歌不知所措,她雙手懸在空中,不得不擠出一個問題,輕聲問道:“王爺如此痛苦,怎不找太醫前來就診?”
“沒有用的,萬蟲食心的毒沒有人能解的,從十四歲開始,儀兒每個月圓之日就會遭受萬蟲食心的感覺,隨后那些被啃噬掉的心臟處又會稍微長一些出來,但是日久下去,終有一日會那些蟲會把他的心臟全部啃噬掉……而且前兩個月他一直昏迷,那毒素積攢了兩個月爆發出來的痛苦肯定是平常的兩倍啊……”羽妃無聲的抽泣開始變成低咽,身體因為哭泣而開始顫抖起來。“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要不是當年我跟那個睿貴妃爭寵,儀兒也不會被那個賤人下了如此狠毒的毒。都是我害了他呀……”羽妃低咽最后潰敗成了如孩子般的失聲的痛苦,淚水如水流般滑入舒歌的肩膀,一點點的滲透進舒歌皮膚,甚至血液,那淚水原本是溫熱的,碰觸到舒歌皮膚的時候卻覺得冰涼刺骨。
那一刻的舒歌看著窗外那輪仍有缺虧的明月,深深體會到這世界上不會有完美,深深體會到身為帝王家人,在其金光燦爛的背后,要為那金光耀眼所要付出的代價。
羽妃就這樣哭著哭著在舒歌的床上睡了過去,沉睡的羽妃臉慘白憔悴,歲月的年輪在她臉上碾過,即使如何精心的妝容也掩不了這個女子的蒼老。
舒歌不喜歡有人突然跟她如此親密的睡在同一張床上,于是攏了攏肩上的白色毛呢披肩步出了寢室門口,仰頭靜靜看著那一輪黑暗夜空中的明月,清麗的光輝灑在她精致的臉龐之上,灑在她嬌俏的鼻翼,幻化出一片不真實的迷幻感。
“沒有人告訴你十五月圓之夜王府任何人不得步出自己寢室一步嗎?咳咳”鏡儀的聲音突然在這夜色中響起,舒歌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反射性的轉頭就看到了兩人寢室中間的石凳之上的鏡儀。
鏡儀仍舊穿著宴會時穿的白衣,只是那衣完全被汗水打濕,緊緊的貼在他健壯精瘦的身材之上,把男人剛勁的曲線勾勒得一清二楚。額前的發也完全濕掉,貼在他立體的臉上,如畫上去的墨發般,完全失了立體感。石凳周圍簇擁著一片開的茂盛的芍藥花,冷艷的紅色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著淡淡的白光,反而有著白天看不見的美。
此刻的鏡儀不停的咳嗽和喘著粗氣,手無力的搭在石桌之上,弓著身子坐著,看起來虛弱不已。只是在如此疲軟的情況之下,他身上那股凌厲之氣絲毫未減,眼神仍然銳利如刀,如一只受傷蟄伏的野獸般,好像能隨時欲撲。
沒有人知道越是虛弱的鏡儀,越是不希望有人看到他軟弱的一面,他就越會掩蓋自己的虛弱,眼神越是銳利,好像要把舒歌看出無數個洞般的感覺。
“今天是十三,沒到十五。”舒歌說完后轉身就走。既然花園有人了,她也不愿意去那里了。
“回來。”鏡儀低沉壓抑的聲音在舒歌背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