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森冷的蟹青色，一彎上弦月被風吹著云攆著往前飛往高走。夜色黑魍魍的，行人沙沙的腳步聲，野貓喵喵的叫聲，更遠外隔著遠遠距離汽車的駛過響起的隆隆聲。

語蓉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輾轉，卻始終難以入眠。隔壁間，蘇媽媽熟睡而響起的打呼聲，很有節奏的。語蓉抬起手握成拳狀待要往墻上敲去，卻始終都沒法落下。隔著半個窗戶，她看著灰蒙蒙的天，忽然便不知道明天一天的時間要怎么打發。她忽然就覺得寂寞了。

“如果這不是結局，如果我還愛你，如果我愿相信，你就是唯一……”舒緩的女音響起，在這樣安靜的夜里，歌聲越發清晰。語蓉快速的翻身坐起，一把拿起手機甚至連來電顯示都沒看便接起了電話。

“蓉蓉。”

“雪兒！”語蓉是高興的，斷不會想到在這樣寂寞的夜里會接到好友的電話。

“蓉蓉，我要回來了，書易也會一起回來。”

“是嗎？什么時候，我去接你。”

“明天，就明天下午，你不要來接我，我安頓好了就去找你，你沒搬家吧？”

“沒，我還住在原來的地方。”

“行，我知道了。現在你那邊是夜里吧，你睡吧，我就是太高興了想要告訴你。”

“嗯，我也很高興。”

掛了電話，語蓉還處在一種亢奮之中。海雪，她最好的朋友，那個笑起來有兩個大酒窩的女孩，要回來了。這個城市她不再孤單的只是一人。興奮之中，語蓉好像聽到墻壁上有輕微的敲擊聲，等她疑了神細聽，卻又什么都沒有。

又翻了幾個身，語蓉終于沉沉睡去。那彎上弦月也最終隱進了云層，天地之間，只剩一片繁星，如寶石綴于絲絨，閃著璀璨的光芒。

屋外一輛黑色的小車里，男子安靜的枕于方向盤上，雙目輕柔的疑視著那扇漆黑的小窗。副駕上忽然響起一片轟轟聲，在鈴聲響起前，男子接聽了電話。

“我在外面。”話聲簡潔干脆卻帶著少有的溫柔。稍傾又道：“我知道了，明天我會早點回來。”掛了電話，發動車子。黑色的車身像只貓似的消失于夜色中，只在黃色的泥土上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輪印。

“媽，海雪要回來了。”

清早，語蓉便向媽媽報告了這個好消息。蘇媽媽看著笑意難掩的女兒，臉上也有了開心的笑。

“嗯，什么時候來家里呢？那丫頭可喜歡媽包的香菇蔥餡餃子了。”

“是啊，我也想吃了呢。”難得撕嬌的語蓉此刻挨著蘇媽媽，兩眼汪汪的看著自家媽媽，那神情就像是只小狗似的，蘇媽媽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嗔道：“你安大媽前兩天還送了一大碗來呢。”

“唉呀，那又不是香菇蔥餡的。”想到安媽媽就在隔壁，語蓉連忙掩了嘴，偷偷的在一旁笑，這話可不能讓安媽聽到，哪有白吃還嫌淡的啊！

“我可聽見了，語蓉。”安媽在隔壁的廚房大聲說道：“你這孩子你早說，我不就給你包香菇蔥餡的了。”

“不是的，安媽媽，芹菜餡的我也愛吃啊。”語蓉連忙為自己翻案。

兩個老人發出會心的微笑。

“媽，我下午去接海雪吧。”

“嗯，去吧。”

這些年，語蓉沒有接受過除海雪之外的任何人的幫助。唯獨海雪除外，當年海雪第一次走進語蓉家時，什么都不說，只是死活要認蘇媽媽做干媽。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便以干女兒的名義多次接濟這個風雨飄搖的家。

“海雪，成家了吧。”

“是的，就去年，在國外結的婚。這丫頭沒讓我做伴娘，我非得做她孩子的干娘不可。”

蘇媽媽低頭掩去眼里的失落，她的語蓉比海雪大一歲呢，海雪已經成家了，什么時候會是語蓉呢？看著家徒四壁，空落的只剩空氣的房子，蘇媽媽長長的嘆了口氣。她是語蓉的負累，如果沒有她，語蓉的生活不是這樣的。想到這，喉嚨一陣澀痛。如果可以選擇離去，她不要這樣拖累語蓉，但她卻又不忍心語蓉在這世上沒有一個親人。

“媽，我來吧。”

見媽媽忽然停下彎著腰坐下，語蓉以為媽媽累了。起身，將安媽媽手里正挑著的菜拿了過來，仔細的清理著。“媽，你要是累了，就去歇著吧。”

“蓉蓉，如果有一天，媽不在了……”

“媽，我不許你說這話。”語蓉這才發現媽媽不是累了，而是想了太多不開心的事，不然媽媽不會說這樣的話。她放下手里菜，走到媽媽跟前，握著媽媽的手輕聲說道：“媽，我只要有你就行了，苦點，累點我都不怕。”

“傻孩子，媽遲早有一天要走的。”蘇媽媽慈愛的摸著她的頭，語蓉其實更多的像父親，當年她父親蘇鵬是C市有名的美男子，多少達官顯貴家的千金看上他，偏生他卻對語蓉的媽媽情有獨鐘。此刻看著那張肖似丈夫的臉，蘇媽媽的心里再度痛如刀割，如果去的是自己留下的是蘇鵬，該有多好。

“媽，你什么都別想，你只要想著我就行了，想著這世界我就你一個親人了。”

語蓉將頭擱在媽媽懷里。雙手繞過蘇媽媽的身子，緊緊的相握，生怕失去。

“蘇大媽，你來看看我這魚怎么燒，安元那小子總說你燒的好。”

門口安大媽看著母女二人的親呢，再次在心里悲憤自己為什么生的是兒子，那個臭小子除了惹麻煩，就沒別的好事。安大媽偷偷的看了眼語蓉，她不知道安元是如何解釋的，好在兩個人沒有明顯的裂隙。

“這么早燒飯？”蘇媽媽起身跟著安大媽往她們家廚房走。

“安元昨天在外做了一夜的，早上給他吃好點，好讓他休息。”

語蓉聽到這，才知道昨天夜里真的是自己的錯覺。安元昨夜沒回來，不知道又接了什么大單，要趕通宵。安元在一家廣告公司做活，從事的是設計。這個城市有很多戶外廣告和企業LOGO以及室內裝璜，都出自他的手筆。以他現在的身份完全可以搬離這個地方，但卻一直沒有。

“媽，我去接海雪了。”

語蓉收拾了下，跟安媽媽說了聲便往走。

“去哪呢？”

剛走過拐角，便與迎面而來的安元相遇，安元的雙眼明顯充血，顯示睡眠不足。

“海雪回來了，我去接她的機。”

“怎么去啊？”安元聽她這樣說，看她背了個小包，拉住她問道。

“坐公車啊。”

“你等等。”安元拿出手機撥了個號，很快電話便被接起，“瘋子，我要用下你的車，開回來。”

“什么啊，剛從你家開走，現在又要倒回來，你一個晚上沒睡，又要去哪？”谷楓嚷嚷著。

“哪那么多話，快開回來。”

“算了，安元，我自己去吧。你回去睡去，阿姨在給你燒魚呢。”語蓉想著他的疲憊，也在一旁勸道。

安元揉了揉眉頭，“那你跟陪我一起吃個早飯吧，吃好，我們再去。”不容分說便拽了語蓉往回走。

高速上語蓉看著塞得像米腸的道路，鄒著眉頭拿出手機，快速的撥了個號。電話沒響幾聲便被接起。

“海雪，我這塞車了。接不到你了。”語蓉的話里難掩失意。

“嗯，沒關系，我已經在車上了。”海雪的聲音聽起來沙啞疲軟。

語蓉知道那是她睡眠不好的癥狀。兩人簡短的說了幾句，掛上電話。語蓉看著身側安元略顯烏青的雙眼，心里一陣不安。他一夜未睡陪著她來接朋友，想不到車會被睹在這，這一睹也不知道要多少時間。

“你睡會兒吧，到家了我叫你。”安元在她打電話的時候已經知道海雪自行安排回家。說不定隔壁道路上某輛車里便是她。

“要不，我來開。你睡吧。”語蓉雖然有駕照，但卻很少駕車，眼前的狀況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膽子開。但看著安元的神色，委實心里不忍。

“瞧你眼睛腫腫的，肯定沒睡好，聽話睡一會兒。”

安元將副駕的座位放倒，又取了后座上的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語蓉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煙草香，心思一動，一只手便撫上了他的臉，四目相對，她在他深遂的瞳仁中看見自己的神情。安元沒想到她會忽然有這樣的行為，一時愣了愣。看著她安靜迷惑的神態，心里最柔軟的地方悄然而動。他的語蓉，他視若珍寶的語蓉，什么時候才能明白他的心？他嘆息著俯下身，將一個吻淺淺的印在她的臉上，拍了拍她的手。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