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軍隊規條，這艘艦上的每一個人都應該很清楚，副艦長因此被調離以后，不可能還有人會犯同樣的錯誤。她只是個下士，背后之人是誰，洛夫·盧修斯？”

不得不說，自馬休·休斯犧牲以后，一向大大咧咧的李威忽然變成了一個苛求規條，異乎謹慎的人。對很多看上去很普通事情都表現相當的敏銳，這在從前絕對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

換做往常，麥斯威爾必定會對這中改變抱以欣慰以及深深的嘆息。可是今天，他的一次嘆息變成了持久掩藏在祖母綠瞳孔間難以抑制的深深悲切。

屏幕前的正等著這一聲長嘆的李威也察覺到了他的異樣。雖然，這邊麥斯威爾看不見李威的圖像，但是另一邊的李威卻是能從麥斯威爾的緊皺眉間中察覺到了厚厚的陰云。如果麥斯威爾能看到的話必定能從他的明亮的黑瞳中感受到無比的擔心和難得一見的憂慮。不知不覺，他的眉間也微微蹙起，甚至沒來得及想到用一如既往的沉穩和淡定去掩飾這種情緒。

“情況比較復雜，這里不安全，我不方便多說，可以肯定的是對此她們的確有足夠理由。”一想到來此的路上小師妹的對話，這種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悲痛很快便埋葬到了內心深處。“我剛才已經授權，據她說，事后她和方香中尉會有具體的報告上交給你。至于如何處罰，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你手上”

李威剛才還是微蹙此刻皺得更緊了，他了解麥斯威爾的為人，能這么說表示失態的嚴重性可能已經超過了他的想象。

“方香中尉？”

他知道麥斯威爾可能遇到了什么大事，實在沒有心情多說什么。

這種厚厚包裹在武裝鎧甲內的強撐他僅僅看到過一次。

也就是在親口告訴他休斯陣亡消息的時候。

那一次，本以為他會狠狠揍自己一頓，甚至憤而拔出佩在他身上的手槍。

槍是他故意佩的，他重新仔細保養了一遍，已經上膛，那一刻，他只想著在他面前以死謝罪。

當原本注定射入自己太陽穴的子彈最終卻誤入他的右胸之時，麥斯威爾就是用這種眼神拯救了他，告訴他，“休斯已經死了，回不來了，我們所能做的僅僅只是連他的那份一起好好的活著，只要還有人記得他，那他就沒有死，他將永遠活在我們心里。”

處在朋友的立場，此時此刻，他也實在不想多問什么。

“我記得她只是預備役中尉，沒有完成實習期，按照目前軍階來算應該還只是個下士。”

但是，身為艦長出于責任他又不得不問。“能告訴我，她是什么時候，因為什么轉正的？”

“20分鐘前。

依照新法規定第一章第234條：

凡士官學校在校學生學習期滿，能提供實習超過1年的切實證據，包括相應的視頻文件，機構負責人的親筆簽名等等。經過確認無誤，可以提前從學校畢業，并由所在單位最高指揮官正式授予相應軍銜。”

并不是麥斯威爾能夠強到把所有的法令全部背出來。他現在只是事先知道李威必會有次一問，事先翻閱了之前與方香的通話記錄后直接照本宣科而已。

當然，之前他曾經對方香談話之際因為臨時跑出來想法脫口而出的這一條規則心存疑慮，談完查證之后果然如此。所以該佩服的應該是強大到把薩勒加所有軍規法令，甚至每個自治區不同的州法都背得滾瓜爛熟的方香。

至于，她為什么這么做？

她的原話是，“只有知道法，才能不犯法啊。”麥斯威爾不止一次的知道，她的小師妹的膽子很小，此時此刻，他才真正知道方香的膽小已經上升到一定境界了。

“沒有我的親筆簽名，她的實習期算上全部的兩個三個寒假，兩個暑假才不過7個月而已，上面做事什么時候那么效率了？”

在有些人面前，規定是可以被打破的。

但是在他李威面前，他不會允許。藍寶石戰役之后，他想了很多，隨著軍銜的上升，他也接觸到了許多軍方上層的陰暗面。

他終于知道，造成休斯陣亡的根本原因除了上級軍官的不負責任，更多的是創造和塑就這些不負責人的規條。所以，他曾在休斯墳前立誓，不管上面給予什么壓力，也不管是不是會影響自己將來的前途，甚至生命，他也必須做到這一點。

有一句話麥斯威爾應該知道，所以他并沒有說。

新法規定第一章第234條也同時規定了另外一條，所在單位最高指揮官在正式授予相應軍銜之前，如若對學員提供的相關實習資料有所存疑，可以使用相關權限查證。視事實情況有權利暫緩授予，或者不授予相應軍銜。

當然，這也是有前提的。

他不明白的是，麥斯威爾明明知道自己的原則，為什么還要當面提出這樣一個理由。事實上，如果他不說，上級命令一到，他根本沒有提前反對這件事情的時間。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沒有人能違抗這條鐵則，因為它是軍隊的根本。它對于軍隊的作用就好比憲法對于國家的作用一樣。

“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有關實習超過1年的切實證據是她在第三年學期時，提前參加期末考試通過后，已經在軍部備案好的。事實上，很多人包括我在內都能證明，算上所有的雙休日和假期的時間，她的實習期已經遠遠超過了1年的范疇。”說到這里，麥斯威爾的目光又回到了正在門內筆記本前快速打著字方香身上。

“至于為什么半年前的申請會在20分鐘前審批通過……”

25分鐘前，

當麥斯威爾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時候，方香自己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什么？你只是想快些退役？”那時候，他簡直不能用語言來描述心中的驚訝和難以置信。

“恩，中尉的最短服役年限是兩年，如果能早一點……”

他真的無法想象，當褪下這身皮以后自己會變成什么樣。

軍人已經是一種根深蒂固的信念深深根植，在他的靈魂生根發芽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或許，等他老了實在無法勝任他的職位的時候，他會選擇退役。

但是現在，他甚至更愿意戰死沙場，也不愿意活著褪下這身軍裝。

“既然你不想當兵，當初又為什么報考軍校？每一個報考軍校的學生都會簽一張志愿書，你應該很清楚，自從報考軍校錄取通過的那一刻起，已經自動視為自愿入伍。”

除了驚訝，麥斯威爾祖母綠的眼眸之中還包含了深深的斥責。然而，當他冷冷板著一張臉怒視著那雙剛才還神采奕奕眉飛色舞，現在卻忽然黯淡下去的深色瞳孔的時候，他知道他的話說重了。

“我沒有選擇。”通訊器中，冰冰的眼眸濕潤了，但她重重的眨了兩下眼睛，將剛剛才溢出的淚水又拼命的擠了回去。

“我很抱歉。”

麥斯威爾很清楚，她說的是什么，她不能選擇的又是什么。

老師新收了一個入室弟子，但這件事并沒有鋪張，僅僅只有少數人知道，而他巧合就是其中之一。當時他只是為老師高興，在得知老師收徒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上了方香每秒72動的手速的時候，他并沒有對這個傳聞中實際并不喜歡機械的小女孩有什么過多的在意。

甚至過了一段時間，連她的長相和名字都漸漸淡忘了。

真正認識方香，是從認識她的作品開始的。

他被邀請軍校間比賽擔任評委的時候，實際上并沒有指望這些還在修習機械原理的小朋友能做真正出什么高深的東西來。以過去的經驗來看，除了模仿，更多的可能是家族企業里槍手代做的東西，以增加家族子弟的資歷。

此類事件，早已經是心照不宣。

甚至，軍方上層為了能更好的提升薩勒加軍事實力水平，還非常支持這樣的良性競爭。

當他第一眼看見白矮星簡介。很難想象在它其貌不揚長得就像放大了幾百倍的灰色膠囊的外表下，擁有如此巨大潛質。

啟動之后，竟然能提升5%主動力系統的功率！

縱使這顆白矮星有充能時間長，所需能量較大，持續時間短的種種缺點。但僅僅光憑這一條，直接開發生產乃至裝配入艦已經足夠。

要知道，對于任何艦艇，這短時間整體提升的短短5%意味著什么。

在宇宙中航行，誰都不能確定自己有一天是不是會遇到危險。就好像沒有哪個人敢說自己從來都不會生病一樣。民用艦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平時要在轄地或者邊境巡邏，戰時要沖在最前面的軍艦呢？

在危機時刻，這忽然加速的短短20分鐘或許就是逃脫救命的關鍵。

正當他疑惑到底是哪個大家族為了子弟竟揮出如此大手筆的時候。

他看到了軍方為了談判方便所要求附在實驗論文最尾端方香的個人簡歷。

她是一個孤兒，是一場空難的幸存者。

她的父母就是在這場空難中過世，除了名字并沒有給她留下什么。

試問，一個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沒有任何經濟基礎，卻要在剛成年之后獨自負擔自己的所有支出的人，想要獲得高等教育除了軍校，還有哪里？

“其實，麥斯威爾先生你并不需要感到抱歉。”冰冰的眼睛帶著無可抑制的淚光漸漸亮了起來，就像黑暗之中冉冉上升的指路明燈指引著她前進的方向。

‘黑夜給了我一雙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麥斯威爾并不知道腦海當中為什么會忽然涌現出這一句。他只知道，或許眼前這個應當是柔弱的小女孩并沒有外表看起來的那么堅強，但是她有一顆并不脆弱的心，她的心中充滿了力量。

冰冰微笑著將自己的悲傷死死禁錮在眼角的邊緣，不曾落下一滴。“我并不是孤兒，我有父母，只不過他們現在在離這里很遠很遠的地方。”

“如果他們在這里，一定不會愿意看見他們唯一的女兒戰死沙場，一定會希望我的每一天都過得幸福快樂。我只是想做他們所希望的事情罷了。”

麥斯威爾的眼睛濕潤了。他不知道少女心中真實的渴望，他也不知道那句“我沒有選擇”的真正含義。他只是為眼前少女的真摯所深深感染。

或許她是對的。不管他軍階有多高，也不管當初他是為了什么選擇這個職業，在母親笑顏中永遠掩藏著一份深切的擔憂，

只因他是軍人。

“麥斯威爾？”李威的擔心和疑慮打斷了麥斯威爾的回憶。

“抱歉，剛才說到……”麥斯威爾尷尬的眨了眨眼睛。

剛才一直沒敢打擾到他的李威自是幫他接下了話。“你剛才說到，方香半年前申請了正式服役，20分鐘前剛剛審批通過的原因。”

“嗯。”麥斯威爾望著方香的方向深深嘆了一口氣，“實際上，由于方香個人這兩年為軍隊所做的貢獻，她的審批早就應該通過了，只差最后一個個人確認的表面手續而已。”

“之前她不確認，是不想放棄這唯一一次上艦實習的機會。而現在，她說，‘事情的發展已經由不得她選擇了。’如此而已。”

“至于為什么上面的效率會忽然如此迅速，我所能告訴的只有一件事，她如今在薩勒加聯邦中央情報局的保密等級是S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