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迎珊不會想到,當自己身后背著一黑一白兩把劍再次回到生養自己十七年的南澗國時,這里已經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城里到處貼著關于討伐采石山北部北澗國的征戰告示。還有高大的戰馬和士兵在城里走來走去,年邁的老人靠著門蹲著,手里端著裝了一半稀粥的碗:“又要打仗了。”
“餓死我了。”顧迎珊捂著肚子走進一家客棧,一進門,肩上搭著抹布的小二迎了過來:“誒呦!這不是顧小姐……啊不……凌宇夫人嗎?稀客稀客??!來來來這邊坐!”
“你怎么會認識我的?”顧迎珊摸了摸背后的兩把劍,有些奇怪的說道。
“誰不認識當今凌宇將軍府的貴夫人啊!當日您老新婚的時候我還去湊了熱鬧,凌宇老夫人心腸好給我們散了份子錢,還在廟宇里施了粥給一些窮人,這些小恩情我們這些老百姓可都是記在心里的!”小二說著給顧迎珊倒了一杯茶。
“夫人您要吃點什么?”
“……隨便來點什么吧?!?
“好嘞!”
“誒誒誒等等!”小二正要走時顧迎珊拉住他,“城里這是怎么了?是要打仗了嗎?”
“是啊,北澗國來犯,大王已經下令要打回去了?!毙《读艘幌?,“誒不對?這次可是王室軍二師統帥凌宇將軍要打的仗,夫人你難道會不知道?”
“???那個文弱書生會打仗?”顧迎珊一愣說道。
“文弱書生……?夫人你不會不知道您相公可是……”小二楞楞的說著,顧迎珊忙打斷他:“我知道知道!不用說了!你……你快去給我把飯端上來!”“啊……是是是!”小二雖是有些奇怪,不過卻也不敢多說,忙躲走了。
顧迎珊左思右想了一會,終于從包袱里拿出一個黑色面紗遮住自己的臉。
“……誒聽說了嗎?”
“聽說什么?這家菜味道還不錯?!?
“不是,是那凌宇府的新夫人跑了!”
顧迎珊身后的一個桌子傳來了聲音,不過她想了想,還是裝作沒聽見。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凌宇府再怎么說也是咱南澗國最重要的將軍府吧?!?
“騙你干啥?我聽說有人在今天早上還看見那新夫人在集市那邊轉悠?!?
“看錯了吧,人家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說這凌宇云銘又不是傻子,沒事怎么會允許自己新婚的娘子在外面瞎轉悠,嘿嘿,我要是有娘子,不把她捆死在我旁邊!”
“得了吧,你這狗頭樣子會討來娘子?”
“放什么屁?小心我揍你!”
“誒?你說會不會是這凌宇云銘要出去打仗,可能幾年都不回來,這新婚的娘子怕寂寞,在外面找去了吧!”
“哈哈哈……有可能有可能……”
“砰!”顧迎珊把劍狠狠的拍在桌子上,猛的站起來轉過身罵,“你們胡說八道些什么!”
這幾個市井之徒嚇了一跳,其中一個罵道:“嗑瓜子嗑出個臭蟲!你誰啊你?”
“你罵誰臭蟲呢?你有本事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顧迎珊厲聲道。
“罵的就是你!媽的你一個娘們囂張什么!”“打她打她!”幾個人摩肩擦掌圍了上來。
小二端著飯過來,看見了這幅景象,忙嚇得把盤子摔在了地上。
“誒別打別打!客官都消消氣!”
幾個人沒理會那小二,一齊撲了上來,顧迎珊一腳踢起面前的一個凳子,把面前的一個瘦子撞著倒飛出去,其他兩個人看了,皆是一愣,隨后更加張牙舞爪的沖過來。顧迎珊抄起桌子上的佩劍,劍刃一傾而出。
那兩個市井之徒哪里見過這似是殺人的陣勢,紛紛睜大眼睛楞在原地。顧迎珊的劍端就要刺進其中一個的咽喉的時候,忽然她手背一轉,以劍背打到了他的臉上,這力量將那個人打飛了出去,另一人驚恐的看著顧迎珊:“女俠饒命……嗚?。 彼脖活櫽河靡荒_踢飛了出去。
“無恥之徒,以后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們!”這三個人捂著滿嘴的血,狼狽的看著顧迎珊,隨后相互看了看,嗚哇一聲抱頭鼠竄了。
小二看著這客棧已經被打的亂七八糟,幾個桌子凳子都碎裂了。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夫,夫人……”
“不要叫我夫人!”顧迎珊拍著破爛的桌子喊道。“是是是,小,小姐,桌,桌子……”
“我賠就是了!”顧迎珊扔下幾塊銀子,氣沖沖的就要往外走,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看著正在滿臉欣喜地收銀子的小二。小二呆了下,驚恐的說:“夫……啊不小姐!小姐!銀……銀子給多了……您……您拿回去……”
“飯呢?”
“什么飯……??!小,小姐實在抱歉……飯……飯打了……我……我這就給你盛!”說著小二一溜煙跑了。
四周的食客楞楞的看著顧迎珊,她掃視了周圍一圈,卻是沒有人敢和她對視的,都默契地低下了頭吃食。她哼了一聲抱著劍坐在了旁邊一個桌子上,嘴里嘀咕著什么。
不消一會,小二就趕緊端著一盤飯菜過來。顧迎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抄起筷子便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成親,成親哪有吃飯爽快!”
……
“珊兒,你果然在這!”
不爽快的事來了。顧迎珊背后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男人聲音。她也不轉過頭看,便知道這個男人是誰。她就裝作沒聽到,繼續低頭吃飯。
背后的男人看顧迎珊不理自己,便走到了顧迎珊身后。
“夫人……”
“誰是你的夫人!”顧迎珊聽到這,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市井之徒說的話,心中氣急不由得喊了出來。
旁邊的食客心里又是一緊,紛紛把頭埋得更深了。
凌宇云銘略顯尷尬地看了看四周,隨后輕聲說道:“迎珊……我這次前來是來找你道別的……”
“你不用給我道別,我和你沒什么關系!你愛去哪就去哪吧!”
“……不管你怎么說,你都是我的夫人……”
“我受不了你了?。?!”顧迎珊一聽夫人這個詞就要炸。她猛的站起身來。一雙秀目瞪了凌宇云銘一眼,“陰魂不散的?!闭f著就要走。
凌宇云銘只覺得臉上發燙,從小到大他何時受過這等對待。他轉過身,卻瞥見了旁邊的食客們看戲一樣的表情。那些食客們接觸到凌宇云銘的眼神,又趕緊低頭吃飯。他只覺得心中一股火就上來了。
“好!你要走是吧!我今日就休了你!你要走便隨你!”凌宇云銘一甩手厲聲說道。
“你!”顧迎珊瞪著眼睛,一只手指著凌宇云銘,咬牙切齒道,“你說你休我?”
“哼!我顧迎珊長這么大還沒見過你這么無恥的人!想休我?你還沒那本事!”
“我有沒有那本事不是你說了算!今天我說要休你就是要休你!來人啊,拿紙筆來!”凌宇云銘背過身去,只覺得這么說才顯得自己找回了面子。
這里的動靜早已驚動了這家客棧的掌柜的,只是他一直躲在賬房里不敢出來。
顧迎珊也來氣,將劍往桌子上一拍,大喊道:“來拿紙筆!我今天就看看這個家伙是否真的敢休了我!”
“人呢?!還不快拿來紙筆!”
本身掌柜的是打死也不想出去的,可是看到凌宇云銘的眼神,又聽到顧迎珊這個女人也這么說,他終于抱著看戲的心態,苦著臉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將紙和筆拿給凌宇云銘。
“那個……嘿嘿,凌宇將軍好啊……”
“滾!”
凌宇云銘罵了一聲,接過布紙和毛筆,刷刷地開始寫了起來。掌柜的一聽讓自己滾,馬上就閃到賬房后面,偷看著。
短短幾行寫完,凌宇云銘狠了狠心,扔掉筆,將布紙拍在桌子上:
顧迎珊,有夫凌宇云銘,因其不守婦道,故立此休書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無爭執??趾鬅o憑,自愿立此文約為照。
立約人:凌宇云銘
“……”
顧迎珊愣住了,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沒有料到對面的這個男人竟然真的把自己給休了。
“現在你自由了,拿這休書……走吧?!绷栌钤沏懖恢醯?,話說到一半,卻沒有了方才的氣勢。
顧迎珊沒有接,她瞪著凌宇云銘,眼眶卻是不自主的紅了起來。
凌宇云銘看她快要哭出來,心一軟說道:“你看,你還是不想和我分開對吧?”
顧迎珊忙別過頭,心里只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能發泄出來。
“迎珊,這幾日不要怪我。畢竟父親剛剛離世,為夫確有一堆的事情要處理。我可是很想來疼你的,不要怪我,好嗎?”
她眼眶中的淚水終于忍不住開始往下低落,隨后淚滴連著淚滴,匯成了兩道清泉。她緩緩的抬起手,碰到了凌宇云銘的那封休書。
“從被你碰見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過好事……”
“……”
“先是我被逼著嫁人……后來嫁過去那天公公就死了,人家說我是克夫的……你們家沒人待見我,我跑出來……你還來找我,找到我就是要……要休我……憑什么?本來我……我是很開心的……我每天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為什么我要嫁給你啊!為什么我嫁給你就要每天被關在屋子里,也不能動,哪也不能去!為什么?。 鳖櫽嚎拗拗_始喊著說了起來,把她這些天的委屈一股腦兒的全部撒了出去。
凌宇云銘看到顧迎珊哭成這樣,看到她哭的樣子……嗯,實在說不上多好看。他轉頭看看四周,周圍的食客們都早已停下了手里的飯,甚至就連酒館門口,也是開始聚集了一些人,好奇地圍著看,一邊看,一邊指指點點。
“嘖嘖嘖,這女的竟然被她男人當街給休了,看起來倒是挺年輕漂亮的,肯定是犯了什么大錯,活該!”
“誰說不是呢,那男的也看著不像好人,也不嫌丟人?!?
“喂喂,你們小聲點,我怎么看那男的那么像咱們當朝將軍呢!”
“別嚇人了好不好!咱們凌宇將軍不是才剛剛娶妻么,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當眾休妻!”
“好像真的像……我看……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走走走,別看了別看了,我還要回去給孩兒喂奶呢?!?
………………
凌宇云銘聽不下去了,他心里又是一陣惱怒,但是害怕顧迎珊又會爆發出來,引得這個事情無法收場。自己是誰,自己可是堂堂南澗國王二師的將軍,這么一個將軍當街和夫人吵鬧,傳出去的話……想到這里,他深吸一口氣,走上前一把抱住了顧迎珊。
“你滾開?。∧銊e碰我……”
“迎珊……對不起,這些日子都是我不好,我們回家吧,我們回家,我給你好好認錯,你怎么罵我罰我都可以?!?
耳邊忽然傳來的溫柔細語,一下子讓顧迎珊覺得愣了一下。
“你都把我休了!你的那個家不是我的家,我要回我自己的家……”顧迎珊掙扎著。
“我是騙你的,我怎么舍得休你呢?我費這么大勁把你娶回來,怎么會這么輕易就把你休了呢?”
凌宇云銘微微放開了顧迎珊,認真地看著她。
良久,良久。
“你……你當真,只是騙我的?”
凌宇云銘真誠地點點頭,隨后,他抽出佩劍,一把將那封休書一分為二。似乎是覺得不夠,隨手又是幾劍劃過,休書被割的四分五裂。
“迎珊,都是我的錯,你罰我吧,你罵我吧,隨便你怎么折磨我都可以。我只是不希望你再難過,再生氣了。”凌宇云銘溫柔地看著顧迎珊,臉上的真誠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輕輕抱起顧迎珊的臉,用手指撫去她臉上的淚痕。
顧迎珊一時間也找不到可以生氣的點了,仔細想想,這個男人倒也不是對自己不好,不是嗎?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說道:“我過兩日就要去打仗,這一次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哼!你愛去哪去哪!”顧迎珊推開他,撇過頭去。
“好啦,迎珊?!绷栌钤沏戭D了頓,他看到周圍的人還是很多,終于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說道,“你是怕在家里悶得慌嗎?那不如你和我一同前去。”
“我才不要去?!彼D過身抱著雙手說道。
“沒關系的,我是將軍,我說的話就是軍令,我要你和我一起去前線,你就可以去?!?
“沒由來的,我才不要去,全是男人有什么意思。嘁!”顧迎珊白了他一眼,“而且你們是去打仗啊,又不是去哪里玩。”
“這次北伐我信心十足,帶上你并無大礙。況且,你不是喜歡練劍嗎,軍營里有好些功夫不錯的,你難道不想和他們比一比嗎?”
顧迎珊瞥了他一眼:“真的?你不會騙我?”
凌宇云銘異常有信心地點了點頭,笑道:“當然,我怎么可能會騙你呢。”
“你……你不會耍賴吧?”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們快回家吧,回家我給你講具體的行程,你不想聽嗎?”
說著凌宇云銘拉起顧迎珊的手,她卻一把甩開,說道:“哼,我跟你回去只是想聽行程,不要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