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吹動了她的衣角,也吹散了她的頭發(fā),她止步不前,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來到了這里,這樣的山,這樣的水,這樣的曠野,開滿了脆弱的小白花,一切還是兒時的模樣,絲毫未變。依稀可見,眉間的紅痣如火,她縮在少年懷里哭得幾欲昏厥,那時,她第一次被人罵作妖孽。
她的臉色變了,下意識地逃離,卻被身后的人死死地抱住,低沉的聲音暗含笑意:“沒想到我的月兒記性如此好,十年后依舊能找到這個地方。”
她不再掙扎,當(dāng)年那種被拋棄的絕望又撲天蓋地地涌來,她不甘心地低吼:“他憑什么打我?”
長這么大,只有再生父母的姨娘有權(quán)力打她,其余人誰都不可以,他憑什么?就憑他是皇帝?!
環(huán)著她的胳膊又硬又燙,像是被暴曬過的銅鐵,烙得她極不舒服,她掙扎了幾次,卻是徒勞無功。
“挨了打還不知道為什么,我真不知道該說你聰明還是說你笨,皇家的尊嚴(yán)是不容辱沒的,雖然,也許,這尊嚴(yán)早就腐敗爛得如同一堆爛木。”對于這樣的尊嚴(yán),太子同樣不屑,但卻是不可以出口污辱的。
抱著她輕輕地?fù)u晃,好像小時候一樣,他總是抱著她輕輕地?fù)u,細(xì)細(xì)地哄,直到她哭著睡著。可惜,如今的她就算受再大的委屈,都不會流一滴淚了。
這么多兄弟姐妹里,他沒有特別親近的,哪怕是同母所出的千思和慧和,只對這個分支的堂妹,寵愛得無以復(fù)加,奈何,以往的小貓,如今成了一只炸著毛的刺猬,全身防備,連他都不允許靠近。
“別晃了,我難受。”千絕的眉頭終是皺到了一塊,她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這樣的安慰,這只會讓她顯得很懦弱,她討厭這種感覺。
太子嘆了口氣,似是惋惜地說道:“月兒長大了,不能抱了。”
“我再跟你說最后一遍,不要再叫我那個名字。”每當(dāng)聽到“月兒”這兩個字,心尖總泛著酸酸疼疼的感覺,疼得她生想流淚。
“你本來就是我的月兒,我偏要叫,月兒、月兒、月兒、月兒!”四野寂靜,只有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在回蕩,懷中的人顫抖得越發(fā)厲害,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被刺激的,他將自己的手臂收得更緊了,生怕一不小心會讓她逃脫。
不要逃避,逃避沒有用,千絕已經(jīng)死了,縱然你打著他的名號活在世上,但你終究不是他,就算再怎么努力,你還是慕容千月,這是更改不了的事實,為何,你如此糊涂?
夜?jié)u深了,天邊升起一輪圓月,慘淡的光華傾泄而下,為萬物披上一層薄薄的霜,她的臉被抽盡了最后一滴血,越發(fā)蒼白。
“縱然剜了痣,縱然做了王爺,你仍舊不是千絕,你,就是十年前被稱作妖孽的人,慕容千月。”太子云淡風(fēng)清地講著她不能接受也不敢面對的話,唇邊扯了一抹殘忍的微笑。“看你那咬牙切齒的模樣,你是不是特想咬死我?”
不要怪我狠心,撕裂你一層又一層地偽裝,不要怪我自私,我只想找回我曾經(jīng)的千月,太子將頭埋在她的頸窩,重重地咬了下去。
血腥彌漫了太子的口腔,她卻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眼底一片茫然。一個刺耳尖銳的聲音在靈魂深處吶喊:我不是妖孽,我不是妖孽,我不是妖孽!是你們,是你們這群被權(quán)欲蒙了眼的家伙強(qiáng)按給我的罪名,害得我家破人亡……
整整一夜,她靜靜地站著,站在突起的山丘之上,凝視著被黑暗吞噬的遠(yuǎn)方,如同一尊毫無生命的雕像。
絕望,悲涼。
他在她地身后,緊擁著她,把自己身上的溫度傳給她,月兒啊,暖得了你的人,可暖不了你的心,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冷冷清清的聲音終于響聲,聽不出喜怒哀樂:“太子哥哥從來都是冷酷,只將這殘存的溫柔留給了我,不知道太子妃知道了會做何感想。”她扯了扯嘴角繼續(xù)自言自語,“聽說,她是一個很賢惠的人。”
“難道你希望我對你冷酷?”太子不置可否地?fù)P了揚(yáng)眉,盡量避重就輕,在她面前,他不想談?wù)撊魏闻耍呐率悄莻€很賢惠的妻子。
“放開我吧。”她一語雙關(guān),趁太子愣神的機(jī)會雙臂一震,終是震脫了那一圈桎梏,向旁邊輕挪了幾步,笑道:“被你這樣圈著,你不累我都累了。”
“月兒……”他還想說什么,卻被她伸手制止,“我們之間是永遠(yuǎn)不可能的了,多說無益。”
沒料到她會挑得如此明白,拒絕的如此干脆,太子有一點慌亂,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為什么?”
千絕哧地一聲笑了出來,“太子殿下怎么問這么白癡的問題,我們之間隔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如果你現(xiàn)在覺得無所謂,但愿我殺了皇后之后,你還能覺得無所謂。”她頓了頓,不再看太子慘白的臉接著說道:“如果那樣,我覺得我還真有可能跟你在一起,哪怕,沒名沒份……”
殺皇后,她把她的目的說得出此明確,他是不是應(yīng)該奪路而去,或者是,先給她一劍?他沒有,一口氣沒提上來,捂著胸口蹲了下去,冷汗自額間滲出,他艱難而痛心地問道:“我的情,終是化解不了你的恨嗎?”
她沒有去扶他,而是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微微彎起的紅唇寫滿嘲諷,她說:“太子哥哥,你真是丟盡了我的臉,如果我是你,我會直接賞她一劍,還提什么情情愛愛?”
說罷揚(yáng)長而去。
一邊是生養(yǎng)自己的母親,一邊是自己呵護(hù)在心尖上的肉,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她已然親口說出要?dú)⒒屎螅撬^對會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猛然記起那條死狗——原來她早在那時就已經(jīng)發(fā)出了警告。
耳邊又回響起她臨走前說的話:“如果我是你,我會直接賞她一劍……”
可是,我卻不是你,再冷酷,也做不到你這般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