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云白狗，寒鴉驚起，一道身影走來，蒼顏白發，腰間掛著一個酒葫蘆，一身酒氣，正是老酒鬼無疑。

灰衣老僧盤坐如枯木，頭也不回，淡淡道：“你失蹤了三十年，這次回來，居然起了收徒之念，他就是你的傳人嗎？”

“嘿嘿，老禿驢，怎么樣？”老酒鬼盤坐在遠處。

“你們這一脈氣魄驚人，未曾想千年之后，無量道身會再現世間。”灰衣老僧面無表情，長袖舞動，將那白袍小沙彌護在了身后。

“哦？看來你很看重你這小徒弟，明知是無量道身，卻還敢放言，他日必為大敵，難道這小和尚是古僧涅槃轉世，還是說你找到了那根法杖？”老酒鬼饒有興趣地看著白袍小沙彌，微微笑道。

“亂武寺當年乃是四大圣地之一，雖被帝君誅滅，可香火卻未斷絕。”灰衣老僧雙手合十，眼中隱有精芒。

“如來？”老酒鬼眉頭一挑，問道。

“如來。”灰衣老僧點了點頭。

老酒鬼收斂笑容，面色有些凝重，看向白袍小沙彌，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芒，好似利劍橫天，仿佛要看穿一切。

“阿彌陀佛。”灰衣老僧雙手合十，口念佛號，將白袍小沙彌護在了身后：“當年大夏帝君說過，這世上沒有無敵的傳承，只有難敵的人心。”

“大夏帝君嗎？”老酒鬼目光深邃，搖了搖頭：“那是個異數，當年他不過是市井中的無賴，泥巴沾上都會嫌臟，誰曾想，堪堪數十年，卻已經能夠誅滅圣地，天下無敵，像他這樣的異數，萬年也未必會出一個。”

“但他的確做到了，大夏帝君啊，這世上或許再也無人能夠達到他當年的境界了。”灰衣老僧嘆道，即便有著滅宗大仇，但他也不禁對這絕代人物流露出了敬畏之情。

“師傅，什么是無量道身？”白袍小沙彌問道。

“古老神話中，有大能出世，演化二十四諸天，無邊無界，承載億萬眾生，凡念此名者，皆可得永生，歷萬劫而不滅，此為無量之真意，此法將人體視為困于天柱之下，無邊深淵中的真龍，若想登天，必要粉碎真空，打破枷鎖，一旦成功，肉身潛能徹底釋放，無法無天，無界無量。”灰衣老僧看著秦昊，搖了搖頭。

“不過修煉此法需要承受煉獄之苦，沉淪其中，不得超脫，功成之日，天魔來襲，心火焚身，兇險難以想象，歷代以來，幾乎少有人成功，這個少年倒也不凡，居然貫通了二十三道古穴，只差一步，就可成就無量道身，不過僅此一步，便是天地之別。”

“哦？老禿驢，那我們不妨打個賭如何？”

“賭他能否成功？”灰衣老僧問道，老酒鬼笑著點了點頭。

“無量道身，當年也曾大放異彩，橫擋在大夏帝君的崛起之路上，只可惜，想要修成此法，實在太難了，煉獄之苦，心魔之劫……”灰衣老僧搖了搖頭，縱然是絕代之資，可想要修成無量道身也萬分之一的機會。

“老酒鬼，賭什么？”

“我若是輸了，這半壺九源九符酒就是你的。”老酒鬼取下腰間的葫蘆晃了晃。

“九源九符酒？”灰衣老僧微微動容：“三代祖師釀制的九源九符酒。”

“嘿嘿，原來你還記得。”

“你如此不計代價，只怕圖謀不小吧，如果我輸了，需要付出什么？”灰衣老僧深深看了老酒鬼一眼，道。

“玲瓏佛骨。”

灰衣老僧眸光一顫，旋即淡淡道：“這賭局我接了。”

吼。

突然，那盤坐如入定的秦昊突然發出了一聲嘶吼，三千青絲倒豎，眉目猙獰，嘴角溢出鮮血，渾身戾氣滔滔泛起，宛若修羅。

“哼，心魔叢生，劫數來襲，老酒鬼，你這小徒弟要死了。”灰衣老僧面無表情道。

老酒鬼沉默不語，靜靜看著。

此刻，秦昊的狀況很特別，他全身血液不斷升溫，肉身在重甲的壓迫下開始崩壞，他本就雜亂的念頭漸漸無法凝聚，一幅幅景象在他腦海中閃現。

“我敗了，可以一死，但只求放過我的孩子。”

一個男子渾身是血，身子轟然倒下，強大如秦子川都敗在了那些人的手中，然而傲骨如他本可拼死遠遁，可他卻選擇放棄，跪在了那些人的腳下，在那一道道冷漠的目光下，吼出了這樣的話語。

“啊……”

秦子川渾身是血，倒在還是年幼的秦昊身前，那種慘叫撕心裂肺，他全身的筋脈被人震斷，四肢遭到了無情的碾壓，昔日縱橫蓋世的修為廢去，成為了一個可憐蟲。

“這樣的實力居然還敢在我等面前放肆？簡直不知量力。”一個青年居高臨下，嘴角掛著譏誚，無情地挑斷了秦子川的手筋，那種眼神囂狂冷冽，有著一種天生的優越感，仿佛在看待牲畜一般，直視著他們父子。

“凡人的力量啊，真是一對可憐蟲。”

旁邊一個華服公子大笑，一腳將失去知覺的秦子川踢飛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而后一群黑甲騎士走來，拿著鎖鏈，將其捆綁，如同對待畜生一般，扔入金鋼打造的囚車中。

年幼的秦昊蜷縮成一團，無力地嘶喊哭泣著，而那些人，高高在上，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冷冷地走過，眼中噙著輕松的快意。

那些人的面目變得扭曲猙獰起來，就猶如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惡鬼。

“死，該死，你們都該死。”

秦昊嘶吼著，他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破碎，一團光華升騰而起，那是火焰，赤色如巖漿，滾滾炙熱，仿佛要焚盡一切，他感到了難以忍受得痛楚。

身在煉獄，化為修羅，殺盡仇敵，縱死亦然。

殺殺殺殺殺……

秦昊陷入到了瘋狂之中，他吼聲動天，如兇獸哀嚎，撕心裂肺，全身的血液汩汩沸騰，充盈著皮膚，將其變為了淡紅色，猩紅的血液從他七竅之中流了出來，看上去倒真的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欲斬心魔，必先見魔，老酒鬼，你這小徒弟好重的心劫啊。”

灰衣老僧搖頭嘆道，秦昊心魔太重，居然引起全身血液沸騰燃燒，幾乎要焚盡自身，這樣深的執障根本不適合修行，早晚會走火入魔。

“不問禪佛不問仙，貧道只修一心間，十方心魔入我腹，與爾同升大羅天。”

老酒鬼面無表情，輕輕一嘆，道出了一首偈子。

“煉心歌。”

灰衣老僧微微動容，這首偈子可是大有來歷，除了老酒鬼這一脈的傳人，從來沒有誰見過完整的煉心歌。

“心如芥子藏須彌，心如琉璃印日月……”

老酒鬼的聲音猶如暮鼓晨鐘，震動山野，回蕩不息，九天之上，蒼穹皓月，靜寂無聲，禽獸伏首，萬鳥歸林，這經義中藏有大法，灰衣老僧默默聽著，可是越到后面就越模糊，根本聽不清楚，只有那玄奧的聲音在回蕩。

秦昊置身銅爐之中，重甲壓身，火焰崩騰，仿佛身陷修羅煉獄，而他看到的景象也變得越發妖邪，大地崩裂，業火叢生，惡鬼從地底爬出，噬肉啖骨，吞滅一切。

突然，他的頭頂上方一陣震動，轟音響徹，猶如上古先賢在念誦道德篇章，群魔亂舞，發出哀嚎。

秦昊心頭一顫，眼睛澄澈了不少，漸漸蘇醒了過來，青絲落下，看著周圍的景象。

“幻象？”

這些景象鮮活如真，業火在焚燒他的軀體，惡鬼在啃食他的骨肉，血液濺灑，白骨叢生。

秦昊震驚了，他也曾聽說過，修行講究性命雙修，內外一體，心魔便是內在的劫數，想要進化超脫，不但要打破肉身的桎梏，就連心劫執障也要破除。

“該死。”

秦昊變了臉色，那種感覺太逼真了，業火焚身，惡鬼啖肉，這種痛苦深入骨髓，每個呼吸對他來說都顯得無比漫長。

心魔大劫，卻是修士最恐怖的劫數。

“勘破是一回事，能否超脫又是另一回事，老酒鬼，你這小徒弟心魔太強，縱然有煉心歌助他，只怕也難以逃離心火焚身。”灰衣老僧搖頭嘆道。

老酒鬼看著秦昊，面無表情道：“你若是踏不過這一關，也不配做我的弟子。”

修行路，逆天途，步步生死千重劫。

秦昊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他甚至沒有時間去思考，面對這那熊熊燃起的業火，還有漫天哀嚎的惡鬼，他心中恐懼，可是一絲執念卻也因此而起。

“若是倒在這里，我還憑什么救出爹，保護老姐？”秦昊咬牙，他一聲厲吼，眼前景象震蕩。

他如從地獄中爬出來般，在那些惡鬼的撕咬下一步步踏出，業火隨行，焚燒身軀，卻化不盡他那如山難撼的意志。

“我命由我不由天，萬般劫數都來吧，縱然身死道消，我也在所不惜。”

秦昊仰天嘶吼，突然，眼前的景象漸漸破碎，此刻他的心中沒有恐懼，也沒有憂愁，仿佛入定的老僧般，靜坐在銅爐之中，火焰如劍光迸濺，卻也難以撼動他分毫，他的眉心漸漸舒展，有一絲毫光釋放，恍若琉璃玉珠，真實璀璨。

“嗯？”灰衣老僧看著眼前的景象，眉頭微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