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悄然過去,這個假期里,有許多大哥哥大姐姐前來探望媽媽。他們有的帶來水果,有的帶來信件,還有的帶著作業本上的圖畫。媽媽只將信和圖畫留下,吩咐姥姥放在那紫色的舊箱子里。家里前后院的樹又披上了新的色彩,媽媽格外喜歡這個季節。她叫崇文把口琴拿出來,輕輕吹奏著崇文和崇景聽不懂的曲子。旋律悠悠揚揚,雖不知是哪一首,卻讓姐弟倆滿心歡喜,每次都嚷著再吹一個。
四月十五日,崇文看到媽媽在落淚。她關切地問媽媽為何哭泣,是不是生病疼了?媽媽卻沉默不語。如今的崇文已經學會了洗衣服,弟弟崇景和媽媽的外套,以及姥姥那條擰不動的褲子,她都能洗得干干凈凈。她喜歡院子里晾曬著全家人的衣服,陽光灑在衣服上面,崇文總會去聞一下陽光的味道,用臉貼在衣服上。讓她有一種長大的成就感,心中滿是歡喜。
四月二十五日的清晨,媽媽輕聲說:“你們這幾天都在別人家住,我好想你們,你弟弟也沒有回來。”姥姥和媽媽說了一些讓崇文永遠難以忘卻的話《媽媽,女兒不孝要先走了。一輩子怎么會這么短啊,我什么都沒有為你做過,唯有給你苦難。》崇文坐在床上,讓媽媽靠著她坐著。媽媽背對著崇文,聲音虛弱地說:“小官兒,你給媽媽梳一次頭發吧。”崇文的淚水瞬間涌出,她顫抖著雙手給媽媽那梳著又黑又漂亮的長發。其實她知道媽媽好久沒有洗頭發了,但在她的心里,媽媽的頭發依舊散發著香氣。媽媽邊流淚邊囑咐崇文:“崇文,你要好好照顧你弟弟,你弟弟太小了,你不要與他分開,無論將來怎樣都不要分開,知道嗎?”崇文給媽媽梳好了頭發,姥姥把鏡子遞給媽媽。崇文在鏡子中看到抱著媽媽的自己和媽媽的臉,媽媽也看著鏡子中的頭發和崇文,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不停流淌。
一縷溫暖的陽光緩緩照進房間,媽媽費力地說:“打開窗戶吧。”這句話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窗戶打開后,微風輕輕拂過,媽媽緩緩閉上眼睛,從眼角滑落最后一滴有溫度的淚。鏡子也從媽媽的手掌中悄然滑落,崇文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媽媽~”,聲音震驚了前院、后院、整個院子,甚至是前后的鄰居。崇文不知道自己哭喊了多少次,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如一股洶涌的涌泉無法收回。她向左邊看了一眼媽媽擺在書臺上的手表,顯示9:25。這一刻,她和姥姥的哭聲連成一片,仿佛世界都靜止了,一切都安靜下來,只有無盡的呼喚和流淌的眼淚。
聞聲而來的鄰居們紛紛趕過來,涌進房間,還有人看一眼就急忙跑出去通知其他人。無論崇文如何哭喊、如何竭盡全力、歇斯底里地呼喚,都無濟于事了。媽媽再也喚不醒了,她根本睜不開眼睛,也不說話了。崇文漸漸失去了呼喊的勇氣,被大人們推開。她的手卻緊緊摟著媽媽,哭喊著:“媽媽,媽媽,你快看看我啊!”大人們把崇文拉開到地板上,催促著快去把弟弟領回來。姥姥和其他人流著淚交談著。崇文坐在地上,看著大人們把媽媽抬到了床的最邊上,房間里擠滿了人。她感覺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猛地站起來,不顧一切地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兩條街,來到肖阿姨家。她用力敲著鐵大門,哭喊著:“弟弟,弟弟!”肖阿姨出來了,崇文哭著說:“我媽媽死了,我要帶弟弟回家。”邊說邊往屋里跑,拽著弟弟就往外面跑。弟弟跟著崇文一路跑,摔倒了幾次也緊緊拉著崇文的手一路快跑,終于回到了家。剛進房間,崇文和崇景看到一群人圍著媽媽。這一刻,他們仿佛聽不到也看不到別人在說什么、做什么。崇文抓著弟弟,讓崇景把媽媽叫回來。崇景穿過一個大人,被眼前的場景嚇呆了。他疑惑地抬頭問所有人:“我媽媽怎么了?”有個大人想拉著崇景出去,可崇景兩只手臂拉扯著,兩只腳也不停地亂踹、亂掙扎。最后,他的手緊緊抱住媽媽的頭,一只手摸著臉,一只手去觸碰媽媽的手,卻怎么也碰不到。他哭著、喊著問:“媽媽,媽媽,你怎么啦?我回來了,我回家了……”
看著大人們都在忙著做事,崇文和崇景不知所措,只是一左一右守在媽媽身體旁邊,一直到夜晚來臨。大人們給崇文和崇景戴上白色的布條,很寬很寬。晚上的燈光格外耀眼,門口前后都有燈,連蠟燭都點上了。媽媽的尸體被抬到了大廳。崇文和崇景就一直跪在那里,不吃不喝。屋子里的人都吃著饅頭喝著酒。只見崇文一直跪在媽媽身體旁邊說著話,突然轉過來對所有人說:“你們看,你們看,我媽媽還在呼吸,她沒有死。根本沒有死!”房間里的大人都沒有說話,崇文繼續重復著那句話:“你們看啊,你們看啊,你們相信我啊,快點過來看啊!”一個大人突然說話了:“這孩子太悲傷了,已經哭傻了,她現在已經哭傻了,可憐的孩子……”崇文怎么叫都沒有人過來看,還拉著她別看了。可是崇文的心里卻在想,你們為什么不救她,為什么不管我的媽媽啊,她明明在呼吸啊,我恨你們,我恨你們,你們所有人都是壞蛋……姥姥紅著眼睛,腫得很高,拄著拐杖站在崇文身后。崇文回頭跪著拉著姥姥的褲子說:“姥姥,我媽媽沒有死,我媽媽沒有死,她剛才在呼吸,我都看見了,我真的看見了。她肯定是太困了,睡著了。我求你,別讓她在地板上躺著了。求你了,讓他們把她抬回去,抬到床上吧!”姥姥看著崇文,含著淚說:“你去帶崇景吃點東西吧,你弟弟還小,不要讓他哭了。”說著話時,眼淚掉在了崇文的手上。崇文舍不得離開半步,生怕媽媽的身體被抬到哪里去。但看見姥姥一直在掉眼淚,也只好叫弟弟跟過來。崇景的臉蛋已經紅了,眼睛腫腫的,比上次被別人打得時候嚴重多了。崇景拉著崇文的手說:“姐姐,我怕,我害怕……姥姥我怕。”說完跑過去就抱住了姥姥的大腿,姥姥忽然一下向后移動了一步。
崇文看著崇景說:“你過來。”崇景跟著姐姐回到屋內,上床找了個大被子,是媽媽每天蓋的被子。崇文和崇景都把頭藏在了被窩里不敢露頭,也不敢出大聲音說話。兩個小孩在被窩里說話,崇景說:“姐姐,我怕,媽媽真的死了嗎?她不會回來了嗎?我都回來了,她要去哪里啊?……”崇文給崇景擦著眼淚說:“我也怕,我真害怕啊,媽媽沒有看見你,所以她哭著死的,我早點給你領回來就好了……”
這樣的喪事和哭聲持續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崇文和崇景看著媽媽被車拉走了。他們帶著白色的布條追了很遠很遠,可是車再也沒有回來。
媽媽去世時年僅三十二周歲,屬猴。在這個悲傷的日子里,天空仿佛也失去了顏色,整個世界都沉浸在無盡的悲痛之中。崇文和崇景的童年,從此失去了最溫暖的依靠,他們在痛苦中掙扎著成長,唯獨對媽媽的思念,將永遠刻在他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