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的空氣沉悶起來了，朝堂上下昨日議事時說起了葉落之死，因為這個事許多猜測也都被提起，然后百位文武的臉，就都白了！

春汛剛起卻就大雨連綿，而流涯一開始選擇駐守在流河之上，這等時刻想起……這些不起眼的事，仿佛一層層藏在心頭地悶錘。

一百多位大臣吶，竟然沒有一個人想起來或者發覺不對勁。

是了，這時候大臣們想起來了，那些真正動腦子的人，似乎差不多都死光了！

細思極恐！

身具千斤偉力的武將們被問起抵御之法時，一個人都沒敢說話，那些文臣則是低垂著那曾經無比高傲的頭顱，絞盡腦汁。

但是結果明顯不太如意，因今日早朝時，皇帝就晾了一甘大臣，甚至連面都沒有露一下。

不過這些，蘇寧只是猜到而已，所以在竹苑的布置就顯得漫不經心了，一半把握皇帝會來，一半又不會，那么也就隨意吩咐一下就行了。

今日，神子要找的，是另一個人。

“是誰？”

冰雪并沒有神子殿下如今發出的寒氣冰涼，這種感覺讓人想起中元節在街上賣臉譜的小販，路人偶爾會在他的攤上找到一個面目猙獰的鬼臉面具，那一刻的驚悸不足以言語形容。

但是北冥郁卻站了起來，他的面容如今像是不過二十歲，青春的歲月還未從他臉上流失，仿佛似要令人刻意去忘卻他的曾經。

“神子殿下真是……可怕。”北冥郁的神色中突然有幾分輕松，他摸了摸身下的古琴，撩拔間起了幾聲音色，令人極為不適。

“不過，北冥郁若咬了死口不說，殿下又該如何？”北冥郁笑了，異常的開心，就像在戈壁上生死一線屠龍的勇氣，笑的格外大聲。

于是，宮玉在那肆無忌憚的大笑里發了聲音:“天師又何必自欺欺人！”

當這樣的話語宣判般出現時，北冥郁的神情終于龜裂了。

他惡狠狠的將臉轉向宮玉，眼睛似乎要瞪出眼眶，一道道的青筋縱橫交錯整個臉頰，無數的戾氣猶如有了實質，擠壓著原本就沉悶擁擠的空氣。

“怎么？”宮玉茗茶，一笑如花開:“笑今說的不對么？”

是的，宮玉說的很對，如果北冥郁絲毫不在意一些事，那么他無論如何不會來請蘇寧，而如今蘇寧亦然說出了自己在意的事，這顯然不是談判談崩了，而是已經進入到最后階段，而在這個最后階段，是北冥郁自己，無法接受這些條件。

所以……

“你……”北冥郁的喉結似被掐住，久久憋出了如此散亂分裂的一個字來。顯得格外陰森。

這次會面有很多深層次的緣由，但一上來就是天師與靈族千年以來的仇怨，這明顯不是北冥郁愿意見到的，他如今的暴怒，是因為談判早已偏離他的航道，就算他之前數次想要將局面搬回來并為此做出退讓，然而，還是發生了這一幕。

“你從來不知道天師一脈的傳承與痛苦，憑什么在這里指手畫腳的？”然后下一刻，天師……爆發了。

宛如一千年來靈族的悲傷，天師一脈，也從來沒有一刻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他們沒有佑星，生活亦不可能平淡無奇，被世人追逐，卻被勢力威逼利用，千年來，不知多少位天師被逼無奈次次撬問天機，只落得早夭晚凄之下場，而那些得利人，又有哪一個真正將他們當做人看。

那些人，誰不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天師一脈的是靈族叛徒，一個叛徒，在他們那里，又會有什么樣的待遇？

每一代天師，都是拖著一身傷殘直到最后遺憾的死去，他們之中，哪一個不是獨自上路，尋找靈族，尋求世間無亂的光明大道，仿佛一個個上京趕考的考生，前途叵測亦需前。

可是一千年的努力，終究在流涯那里被打擊的體無完膚，如今整個魏國，恐怕都找不出一個天師傳承人，于是，這位幾乎茍延殘喘的前任天師，將希望放在了蘇寧這里，用盡今生所有的幸福與余生，期望，在神子殿下那里，得到一個承認……那是一個認可——他們天師一脈，也是由無數人的心血鮮血奠基起來的，他們天師一脈，也是……有夢想的啊！

“我們……我們努力了一千年，為家國，為天下出過多少力，死去多少人杰志士，可是為什么？”北冥郁的聲音如同泰山壓頂，從喉嚨里噴薄而出，他憤怒無比的吼道:“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看不見，你們都要否定我們，我們也曾安國興家，也曾奔走傳道，可是為什么所有“人家”都不認可我們，我們……我們……”

他哭了，宛如一個孩子，腿腳終于恢復年邁人應該有的軟弱，就那樣癱軟跪坐在了那里，捂著臉，痛哭流涕！

“我們也是……一個家啊！”

北冥郁的聲音終于穿刺出來，有著哭泣時特有的顫抖，一下又一下，將宮玉原本笑鬧的神色變幻了，兩個看客同時一怔，神色里頗有幾分不可思議。

這一千五百年，或許不論對于靈族還是天師一脈來說，都是大殤，他們兩脈或者一脈，都再也承受不了一絲打擊了。

“哎……”宮玉抬頭看向天花板，他是不知如何評價眼前人的，為了天師一脈，北冥郁唯一的女兒如今都還在生死不知，而又為了天師一脈，他泄露天機于流涯，很可能造成幽都乃至十幾個州府百萬軍民暴尸沉澇。

而這一切，竟然只是為了讓靈族神子原諒千年前那一次背叛，又或者……是為了讓這天下都能感受到天師的力量與恩德。

孰輕孰重，誰過誰非？干系整整一千年不知多少人的恩怨情仇，早已不是一個人可以去評判的了。

不過又或許，有一個人能去評判，如今他就站在這里，捏著兩股傳奇勢力的生死簿，他的決定，將毫無疑問的決定天師一脈的生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