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沉靜主懷
- 離宴
- 大夏甲
- 4615字
- 2013-07-16 09:21:58
夏念慈心中惴惴不安,突然一句中文便脫口而出.
"媽媽,我是念慈."
"What?"電話那頭的女聲說了這句話之后,便不停快速說出了一連串的丹麥語,夏念慈看著桌上信紙的那行數字,然后匆匆說了一句"Sorry"便急忙掛斷了電話,電話那頭不休的陌生語言被突然掐斷,周圍的空氣仿似靜默了下來,沉靜得有些不合時宜.
夏念慈又拿起那張紙,仔細辨認那一行后數字后,再一次拿起了話筒,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校對,又一次摁下了電話號碼.
照舊是不長不短的等待,然后電話再一次被拿了起來,仍是剛才那個熟悉的女聲,夏念慈不置信,正當準備再次將電話掛斷,夏念慈因為聽不懂對方語言,只得不住道歉,正當準備掛斷電話,發現那邊的電話似乎換了人,這次是另外一把女性的聲音,沉靜有力,且帶著柔軟.
夏念慈楞了一下,心中突然有種不可自抑的親近與熟悉感.
即使知道電話中溫柔的女聲,大抵就是自己母親,可夏念慈還是有些遲疑.于是一直沉默著,電話那頭的人在喊了幾句你好之后,也沉默了下來.
夏念慈握著電話站在沙發邊,低著頭沉默.
電話那頭的人,也不再說話.兩人仿佛都可以聽見對方的呼吸聲,隔著糾纏的電話線,聲波變成磁波,磁波變成電波,于是就在線路中不斷越洋而去,漂洋過海,瞬息再經過一個波長的轉換,夏念慈聽見遠在異國的母親傳來陣陣平穩呼吸.
像一種無須言語的交流,兩人都在心理默然緬懷.
夏念慈抬起了頭,嘆了口氣,正欲將話筒拿離發燙的耳朵,掛斷電話.
這時聽見電話那頭的母親說話了.
“念慈,過得好嗎?”沈薇的聲音有些溫柔得很好聽,帶著一種安靜沉穩的力量.夏念慈聽到才真正確認母親這幾年或者過得不錯.
“好.”夏念慈答到,她記得之前第一次見到在病榻上的外公,當時他問她的也是這樣一句話,而她回答出來的答案,也是一樣的.
“那就好.”母親的聲音依舊沒有波瀾.
夏念慈自覺有著許多的話想要問,可是她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心結愈打愈深,早已不知道源頭在哪里,所以當有機會得知其中變故的真相,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而夏念慈其實聽到母親沉靜至此的聲音,更加不想因為自己的自私而執意要去打擾她的平靜生活.
夏念慈是以沉默.
“你外公離開時是否痛苦?”沈薇問道.
即使知道母親看不見,但夏念慈還是搖了搖頭,說道,“不,他就像睡過去一樣.舅舅說,有福氣的人才可以這樣以這種方式離開.”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一下,夏念慈仿若還聽見吸鼻子的聲音.
“很抱歉,念慈,我一直覺得很抱歉.”電話那頭的沈薇情緒有些起伏.
“媽媽.”夏念慈說了這句話出來之后,便開始不停掉眼淚.她突然覺得很心酸,覺得生活總被命運搬弄的糟糕之極,時至今日,方覺得諸多遺憾像一種難以企及的苦楚.
無論是父親離世,或者是母親出走,外公離開,遠在赫爾辛基的孩子,還有面前對一切一無所知的未婚夫,諸多種種難以宣之于口的不快,都變成今日無語抽噎的這個時刻,像一場淋漓的雨水一樣,母子兩人心境起伏或者雷同,是以始終沒有人開口說話.
后來夏念慈忘記了那天是誰先掛下電話的.
在自己偶爾響起的吸鼻子聲音中,母親問到了一些外公及舅舅他們的事情,以及夏念慈最近的生活.夏念慈起初還在替父親覺得不公平,但想起了這些年母親其實與父親從未失去聯系,父母信中即使說著各種生活瑣事,但夏念慈深知父母其實已經相知,根本無須言語的關懷,有時或者這樣一種沉默便是守護安然的篤信.
掛完電話,夏念慈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然后深呼吸,想著一些早已消失的往事.
這時才想起,其實有好多事沒跟母親說,但兩人其實心中早已了然.
夏念慈決定遲些日子,再致電母親.
正自發呆的時候,夏念慈聽見門鈴大作,以為是什么急事,忙起身開門,甫一開門,便被蔣毓清抱在懷中.
夏念慈剛想掙脫,發現是好友后便任由她抱著.
即使知道好友是因為長時未見面,想念作怪所以擁抱她,而不是知她傷心而擁抱安慰,但夏念慈還覺得受用之極.蔣毓清身上仿佛還留著意大利托斯卡納的陽光,坎城的海岸氣息,夏念慈埋頭不理,干脆不愿放開好友.
蔣毓清正覺得奇怪,發現好友抱著她不放,還聽見她吸鼻子的聲音.于是扳過夏念慈肩膀,發現她眼睛發紅,明顯有哭過的痕跡,一手拖著行李,一手鉗制著好友,便拉著夏念慈往沙發上坐下.
“怎么,不要告訴我說你已經后悔要結婚了.”蔣毓清一臉不置信.
“再詛咒就不要叫我煮東西給你吃.”夏念慈說話略帶鼻音,可心中早已平靜.
“既然不是跟這件事有關,那還在傷心什么,都要做新娘子的人了,還有什么好掉眼淚的.”蔣毓清說道.
“我只是剛看完一部電影,然后覺得感動而已啊.”夏念慈辯解.
蔣毓清不信,可看見好友心緒早已平復,而且倘若大事,夏念慈也會找她說的.是以并不堅持追問.于是從行李中拿出一堆手信,堆到夏念慈腿上,夏念慈看著好友一臉自得駭笑,將禮物都一一放到幾上.
“為什么這么快便回來的?”
“在外面方覺得這個都市其實也不是一名不值的,想來我們也曾在這里日以繼夜工作,想想這也是我們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現在后悔啦?”夏念慈故意問道.
蔣毓清聽出好友口中的戲謔,置若罔聞.
“其實我也不想回來的,甫一落地,便接到我母親的電話,要我找新工作,要我去相親,據說她人已經在我家那邊了,所以我連家都不敢回,直接來你這里了.”蔣毓清擺手.
夏念慈這次是真的笑出聲來,看著好友一臉局促的樣子.拿著一頂舊草帽自己戴在頭上,然后拉下來擋住了自己的臉,仿佛還可以聞得到海濱城市陽光的味道,夏念慈感動,覺得自己或者也需要去到處走走.
“那你決定要去工作了嗎?新工作開始找的話,就要準備履歷了.”夏念慈的聲音字草帽中傳了出來,蔣毓清聽完也不覺垂下手來,剛才信心滿滿的樣子也不禁少了幾分.
英雄也得為五斗米折腰,何況她不過是個小女子.
蔣毓清坐在夏念慈身邊,將頭靠在她的身上.
“念慈,要是可以這樣永遠旅行下去該多好.”蔣毓清語氣帶著一些頹然.
“怎么,剛剛不是還說想念這都市嗎?”夏念慈揶揄.
“在外呢,就覺得這里的繁忙熟悉,回來了,又覺得其實特別想逃離這刻板的地方,念慈,你知道嗎?在外面安靜獨處的時候,我方想起我其實也是一個人,一個有自主意志的人,以前我工作得像個機器人,年輕時是一個人最好的時光,可是卻用來拼命工作,你說到底值不值?”
夏念慈沉吟,”毓清,其實也不能說值不值的問題,你也有收獲的不是嗎?有時真的不是一句值得與否便可以囊括一切的,而且我們不工作,誰來負擔我們的生活,你知我至反感女人一嫁人就甩手蝸居家中,你愿意做黃臉婆,人家還不一定領情呢?”
“夏念慈,這些話自你這個不日將要嫁人的口中說出來,真覺得有些意料不到.”蔣毓清聽完不住大笑.
夏念慈也跟著不住笑,”你還記得中學班里那位朱筱妮嗎?”
“記得,那時班里那么多同學,就數她最闊綽,生日動輒請班里的同學去她家中開派對,那個泳池比我現在那蝸居的小公寓還大.印象中她父親是開酒店的.”
“看,這種就是不用工作的.我們不是那朱同學,我們什么都得靠自己去鉆營.”
蔣毓清覆額,看著夏念慈笑.
“是,我們只得自己,念慈,我一直覺得你比我幸福多了.我還記得你在中學時,你父親還常常會去學校接你放學.”
“嗯,那時覺得很難堪,總感覺同學在笑話我不成熟.后來父親離開后,方覺得這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我從沒覺得好笑話的,我那時不知多羨慕,你知道我一向與家人并不和睦.”蔣毓清說完沉默.
“毓清,我們其實何其幸運,起碼有手有腳,努力去做,會有回報,這個地球不知多少人在挨餓受凍,或者受到戰火紛擾,與親人離別,及至擔驚受怕,覺得朝不保夕.”
“是是是,所以我們應該感恩.不要為一點微末不過的生活起伏覺得生活不公.”
夏念慈起身,一邊往房間跑去,一邊喊道:”我拿點東西給你看看.”
出來后手里拿著一張相片,遞給蔣毓清.
蔣毓清接過后,看了一眼,就沉默了下來.
“這張相片是一個朋友自肯尼亞那邊拍來的.”
“真正難得的是,這些孩子的笑容對于生活其實無半分怨懟.即使身體已不復完好.”
“只因他們覺得活著便是一種幸福.”
“毓清,生活其實不必要將那些不快放大,自小家父便教我說難過時要想著那些快樂的事,直至將不快淹沒忘記.”
蔣毓清用手抹去眼角的淚水,笑著說,”夏伯父真正豁達.”說完眼睛仍舊盯著那張相片看著.
“你說,這些孩子會覺得生命是一場不公平的游戲嗎?”
“當然不,他們覺得活著是一種感恩,之于他們,能夠安然活著便好,才不會有余裕去怪責命運沒有給他們任天堂,Ipad,或者是種種玩具.”
“是是是,對,能夠健全活著便是一種幸運了.”
蔣毓清將相片遞還給夏念慈,夏念慈鄭重其事將其收起來,然后起身.
“毓清,那吃完晚飯再走吧,我準備幾味好吃的菜給你洗洗塵.”
蔣毓清聽完不住點頭,起身幫忙將客廳收拾干凈,把堆積在沙發上的一堆旅行紀念品放好,夏念慈走去廚房準備晚飯.
蔣毓清將行李箱拖到門邊,然后回到廳上的沙發上坐下,看見夏念慈將自己寄給她的明信片鄭重其事壓在廳上茶幾上面的玻璃下,覺得一陣溫暖.
方知道人生中有這樣朋友是一種難得要慶幸的事,為何還要始終覺得不快,聽見夏念慈在廚房里喊她,于是起身往廚房走去.
“這次去旅行有沒艷遇?”說完擠眉弄眼看著蔣毓清.
“夏念慈,是不是因為知道要嫁人了,所以索性露出原型,你越來越粗魯了.”蔣毓清白了她一眼.
“到底有沒有啊?”
“沒有,你知道我向來更青睞東方男性的.”
“去你的.”
兩人在廚房里不住大笑,蔣毓清躍躍欲試想要幫忙,可是被夏念慈喝住了,不敢造次,怕越幫越忙.
“念慈,以前從不覺得你會做飯,倒是越來越與板有眼了,十足似夏伯父了.”
“不知道為什么,越來越喜歡煮飯做菜了,而且也因為這本食譜是我父親跟母親寫的,每次看著這食譜做飯,都覺得好像他們就在我身邊一樣,而且像父母給予的味道一樣.”
蔣毓清為好友心酸,想到自己母親尚好健康,還避開不愿見她,真是自私.她向前看了夏念慈擺在流理臺上的那本舊食譜,一邊是各種行云流水般的文字,上面寫著一道菜的名字,各種素材配料以及處理時間,烹飪注意事項等等.至可愛的是,邊上空白的地方,還畫著各種小小插畫,真正趣致.
那晚夏念慈準備了三杯雞,粉蒸排骨,還有一碟炒油菜心,蔣毓清連添了三碗飯,吃完一臉滿足,拍著肚子流里流氣地搭著夏念慈的肩膀,說我的念慈終于可以嫁人了.
蔣毓清吃完晚飯,便又回去了自己的公寓,夏念慈看著這間食物氣息還未散去的房子,突然覺得孤寂了起來,正想打電話給聶崢,卻覺得那邊現在應該還未天亮,是以打消念頭,慢慢走進浴室.
夏念慈洗完頭,坐在沙發上翻著那本食譜,看著上面熟悉的字跡,還有顏色微微褪去的小小插畫,覺得溫暖滿足.
計算好時差,夏念慈打電話至歐塞登,這次的等待似乎不再那么漫長.
“你好,我想找沈女士.”
不多時便聽到了母親的聲音,夏念慈叫了一句母親.
“念慈,是有什么事嗎?”沈薇的聲音依舊安靜沉著,彷佛沒有任何波瀾.
“媽媽,早上忘記跟你說,我已經訂婚了.”
“念慈,那人是否正派?值得托付終身嗎?”
“他知道我身上的不完美,仍舊待我如故,且愿意將我介紹給他的家人,有穩定工作,尊重愛護我,他跟我一樣不完美,卻視對方為完美的伴侶.”
“媽媽信任你的眼光.”
“媽媽,現在丹麥那邊應該白天了吧,我不會打擾你吧.”
“不會,現在已經5點多快6點了.”
“你怎么起這么早的?”
“教會早上有好多事要做,大家都是這個時候起身幫忙的.”
“教會?”
“念慈,我早已發愿終身侍奉主,我的教名叫做瑪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