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女記者拿起話筒，字正腔圓地問道：“我們都知道，昨天4EVER也受邀參加了女明星甄欣的婚禮，不過據說因為昭寒拒絕在婚禮上獻唱，并且動手打人……我想請問的是，確有其事么？”

她的話音未落，整個現場一片嘩然。由于她的提問方式，幾乎沒人注意到最后的問句，反而容易把前面的陳述句當成事實。

主持人看看她，又看看坐在臺上的4EVER，干笑了兩，打圓場聲道：“這個么……請記者朋友不要提和我們的產品無關的問題好嗎？”

“可是現在大家都很關心這件事，不是么？如果4EVER不做回應的話，恐怕就只好由我們自己寫了。”女記者的態度咄咄逼人，大有不問出來個所以然誓不罷休的架勢。

我看見坐在她旁邊的眼鏡男正盯著我，不禁心跳加速，趕緊移開了視線。

成叔在臺下拼命向主持人示意，忽略掉這個問題繼續，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昭寒突然拿起話筒，滿不在乎地說：“好吧，那我來告訴你，這件事完全是空穴來風。我沒有動手打人，不過腦袋上確實受了輕傷，至于說怎么傷的……你們可以自行想象。”

成叔傻眼了，嘴巴張的老大。眾人在臺下議論紛紛。

那女記者咳嗽了一聲，說：“如果事情真像你所說的那樣，您應該不介意我們向你的貼身助理求證一下吧？就是站在那邊那位……”

她的手隔空一指，指向我。現場頓時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鏡頭都對準了我，這種場面令我感到口干舌燥。

昭寒驚訝地看著話筒被遞到我手上。

“等一等，他不是……”

昭寒的話還沒說完，女記者就直接問我道：“請問你昨天在甄欣的婚禮現場吧？”

“是的。”我舔了一下嘴唇。

昭寒猛地站起身：“他說謊！”

坐在他身旁的泰一抬起手壓住他的肩膀，把他拽回到座位上。

女記者沒有理會昭寒，臉上隱隱浮現出一種勝利者的表情：“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們，當時到底發生了什么？”

昭寒看著我的眼神很復雜，有憤怒，有不安，也有懊惱。他一定沒想到，本來是想作為懲罰措施讓我留在他們身邊義務勞動，結果第一天就讓我得到一個絕佳的出賣他的機會。我心里不由暗爽：哼，這家伙早就該好好思考一下“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句話的含義。

“事實是，和傳聞中的不一樣。昭寒并沒有動手打人，他是無辜的，被牽扯進來的受害者，就這樣。”

女記者的得意神情立刻從臉上消失了。同樣的，還有坐在她身旁的那個眼鏡男。

“我問你，昨天在婚禮現場上，4EVER是想拒絕演出的吧？大家都知道，4EVER從來不在婚禮上獻唱，只是這次新郎是綠凱集團的薛少，而愛卡相機又是綠凱集團旗下的品牌……”女記者很不甘心，追問道。

我打斷她的長篇大論，說：“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4EVER想不想拒絕演出呢？難道你是他們肚子里的蛔蟲？”

會場內傳來一片笑聲。那女記者臉紅一陣白一陣，還強詞奪理道：“那你怎么能證明，不是昭寒自己故意把頭打破了呢？”

“你這個問題的邏輯可真奇怪，”我直視著她的眼睛，冷冷地說：“昭寒為什么要自己傷自己？況且退一萬步說，是昭寒自己弄的傷，那也應該怪那個把他逼到這個地步的人才對吧。”

女記者啞口無言。

我背對著舞臺，所以不知道昭寒聽到現在是什么表情。不過也幸好如此，我才不必看著他的臉把下面的話說出口。

“不管是誰……我覺得那個使昭寒不幸受傷的人，心里應該會感到很抱歉，想說對不起。”

半小時前。

“嘩——”

我的大腦隨著沖馬桶的水聲再次恢復運轉，從兜里掏出眼鏡男遞給我的紙條，突然明白了：他是想要我在媒體面前，用編造出來的謊言抹黑昭寒——說得不好聽點，壓根就是陷害。

不知眼鏡男背后到底有何利益訴求，不過他開出的價格確實還挺誘人的。畢竟只是動幾分鐘嘴皮子的事情，卻可以抵上給4EVER干三個月助理的工資——更何況，我在他們這兒干一個月還壓根沒有工資。

怎么看也是很劃算的買賣，唯一的缺點是：我必須得撒謊，出賣自己的良心。

我苦笑了一下。算了吧，我現在不也在對4EVER撒謊嗎？還裝什么純潔呢……只不過，我對4EVER編的謊言無害無益，賺不到一分錢不說，還得搭進去整整一個月時間。而替眼鏡男撒這個謊，雖然對4EVER有害無益，我卻可以由此賺到錢——而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錢。

我坐在馬桶蓋上，看著那張紙條發愣。有人在外面敲門，我趕緊把紙條揣在兜里，推門走了出去

剛走到洗手間外沒幾步，一個人突然從我身后竄出來，猛地揪住我的衣領，叫道：“羅捷！”

我嚇得一扭頭，看見一個戴著超大蛤蟆鏡的女人，正鼓著腮幫子瞪我。

“花花？！”

“真的是你，你怎么在這兒啊？要不是我剛才無意中發現你，我還以為你被那些人抓走了呢！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手機也死活打不通……”

“我的手機丟了……”

“那你可以打電話給我啊！別說你連我的號碼也記不住！我昨晚還得找理由跟你爸媽說，今天再找不到你，我特么的都想去警察局報案了……”

花花越說越生氣，我趕忙把她拉到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昨天實在太混亂了……你看，我的腳都受傷了。”

我趕緊把纏了紗布的腳露了一角給她看。

“少轉移話題，我的腳不也受傷了嗎？”她突然仔細盯著我的鞋，“咦，你這鞋是怎么回事兒？”

“借男人的鞋穿，太大了。”

“我是說這牌子的鞋，超貴的，還是限量版，你怎么……”花花反應過來，一臉震驚狀，“什么？難道你在男人家過夜了？你你你……”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趕緊解釋，“他們都以為我是男的……”

“他們？”花花越聽越糊涂。

我嘆了一口氣，只好三言兩語把事情簡要地告訴她。

花花捂住嘴巴，瘋笑了半晌：“天哪……你這故事，絕對可以出一本小說了！名字我都給你想好了，‘我和4EVER——不得不說的故事’，保管火……”

“你快別跟我扯淡了！我現在正想著怎么脫身呢……”

“脫身？你傻呀！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別人搶都搶不到！你可千萬不能不干，就算是為了我。”

“什么意思？”我皺了皺眉。

“我們這些娛樂記者，最需要的就是娛樂圈里的人脈，人脈懂嗎？沒有人脈我怎么挖內幕，怎么寫稿啊？4EVER現在是人氣飆升，只可惜月桂公司奉行神秘主義路線，根本不鳥娛樂圈那套，油鹽不進的，特難挖消息。現在你有這么好的機會可以深入敵人內部，怎么能說放棄就放棄呢？”

“什么啊……”我咋舌，“虧你還帶我一起去看他們的演唱會呢，怎么轉眼就要挖人墻角。”

“一碼是一碼，我也有我的職業需求嘛。”

“你的職業需求就是讓我給你當臥底啊？不行不行，這事太離譜了，我不干。再說了，他們都以為我是男生呢，難道要讓我一直扮成這幅模樣跟他們混下去嗎？遲早會被發現的。”

“哎呀，那就等他們發現的時候再說唄，你能有什么損失？你的文筆好，回頭把這段‘臥底’經歷寫成小說，保準大賣，沒準還能再次搬上大屏幕。他們可是偶像啊，就算知道你是女生，也不能把你怎樣的。當然了，要是你自己愿意跟他們發生點什么，那另說啊……”

“……花花！！”

花花吐了一下舌頭，說：“我說錯了，收回收回。不過實話實說，多少無知少女做著春夢，想和自己的偶像共度良宵，可是她們卻沒那個福分。你這一定是上輩子積下來的人品，才能撞上這么好的大運。”

我啞然，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花花說出的話，如此勢利庸俗還厚臉皮——更可怕的是，我心底深處的某個小心思好像被她說動了，只是理智和矜持告訴我不能這么做。

畢竟是相處八年的老友，花花見我不說話，似乎猜透了我猶豫不決的原因，輕嘆了一口氣，說：“羅捷，我知道你這人有點……道德潔癖。其實我剛參加工作時也不是這么急功近利的，這還不都是環境給逼出來的嗎？雖然說狗仔隊的工作是沒啥意義，可是你別忘了，也是有市場有需求才有我們這口飯吃的。”

她笑了笑，表情分明透出疲憊。

“說句實話你別不愛聽，你成功的早，所以沒什么感覺。這個年頭，想憑自己的本事闖出一番事業太難了，知道什么叫‘資本的原始積累’嗎？就是‘每個毛孔都流著血和骯臟的東西’……更何況，你現在急需要錢，但是無論你能找到什么工作，也不可能讓你在一年之內賺到三十萬的。你再好好想想吧，啊？這真是個機會。”

“別說了。”

我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向大廳走去。手里還捏著眼鏡男給我的紙條。是的，他為這一個謊言標出了價格。而我的良心呢，到底能值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