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里轉(zhuǎn)過身

她傾瀉的妝容

她詭譎的媚笑

她搖曳的裙擺

她撐著透明的傘

在雨里忽冷忽熱的明晃著與寂靜相逢

而后再別離

有時候

呼吸可以加濕空氣里的濕度

睡眠可以撥亂春夢里的赫茲

我酣睡的時候有可以幻想的溫度

白日發(fā)霉的體味

在溫順而善變的夜里

才會變得溫柔和新鮮

雨竟變傻了

所以敲擊不到她的衣裙和肌膚

即使傘面再悲傷

沁出了再多的淚

她都是快樂的

在狹隘的小巷里

明媚地像是開出了一朵太陽

莫城和林雪華在二十年前將莫小念從醫(yī)院抱回來時只是從病歷卡上得到莫小念的準確的生日的。

現(xiàn)在，莫城、林雪華、莫逸和莫小念坐在杉城頂級的西餐廳里，桌上擺著一個點著“20”字樣的蛋糕。今天，莫小念二十歲生日。

包廂的燈光暗了下來，莫逸開始點燃蠟燭，封閉的空間里凝固著一股奶油的甜膩氣味。莫小念被燭光映照的臉洋溢著幸福而青春的光芒，許愿了，閉上眼，第一個愿望：我希望……“嗡嗡……”的手機震動在玻璃制的桌面上制造出巨大的音效。莫城有些尷尬地拿起手機，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喂。”莫城推開椅子站在窗邊回應(yīng)電話。

窗外是杉城日漸繁華的夜景，絢爛的霓虹頂替了星辰將杉城點綴得無比的亮堂。剛好，有一束光打在莫城的臉上，他的臉上冗雜了迷茫、慌張、驚訝等好多好多的表情，他從商這么多年以來，歷經(jīng)百戰(zhàn)，林雪華只有在二十年前他們找不到莫小念的母親時才看到過丈夫的臉上出現(xiàn)過這樣復(fù)雜的表情。她的心臟劇烈得跳動起來，她可以聽見有什么東西破裂的聲音，那種聲音從很遠古的地方傳來，推翻了她一度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的信仰。

坐在莫小念對面的女人約莫五十歲，她局促不安地搓著手心，她的臉擺得很低，以至于莫小念幾乎看不到她的面容和表情。女人穿著碎花的襯衣，梳著土氣卻服帖的發(fā)髻。她的樣子不屬于城里人的打扮，莫小念靜靜地坐在莫城和林雪華的中間，淡淡地看著坐在對面沙發(fā)上的女人。莫逸倚在樓梯口的柱子上，他看不清莫小念臉上的表情，但是他的心跳得無比的迅速，他的呼吸有些局促，他覺得家里的空氣里所有的氧氣都被吸走了。

“我叫……我叫……吳穆蓮。”女人因為緊張講的話有些瑣碎、斷續(xù)，“二十年前我隨便造了個名字就把孩子丟在醫(yī)院，實在是因為我養(yǎng)不起她啊，今天是孩子二十歲的生日，我一定要來看看她。”吳穆蓮的表情突然悲痛起來，她埋下了頭用袖子不住地擦淚。

莫小念在生日餐上聽到父親掛掉電話后對自己說：你的親生母親要見你。

當時包廂的燈光已經(jīng)被點亮，莫小念的臉上有剛才許愿時還未褪去的喜悅，她的五官得體得出現(xiàn)在微黃的燈光下，她看著他們，發(fā)出了簡單的音節(jié)，她說：“好。”

在回家的路上，莫小念不是沒有想過見到生母的時候自己的表情，她想也許這不過是因為各種原因只是想來看看自己過得如何然后再繼續(xù)各走各的路。已經(jīng)過了近二十年的分別，沒有必要再形式一般地演出。

“孩子呀……我的孩子！”女人的咽喉突然被什么卡住了，她的聲音像是從干澀的泥土里突然冒出來的一叢枯草，沒有生命力但在竭盡全力生長：“我不知道該……該怎么來面對，面對你們……我從景宜鎮(zhèn)的老柳家拿到了你們的聯(lián)系方式，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的，孩子呀……看你長得這么好，我和你爸爸就放心了。”女人的聲音哽咽著，夾雜著嗚嗚的喘氣聲。

莫小念看著這個悲傷欲絕的女人，心里徒升一股厭惡之感，她微微啟唇，像是一種對陌生人的問候一般，她說：“你來有什么事？”

莫城和林雪華包括莫逸在內(nèi)都被莫小念的回應(yīng)怔住了，他們已經(jīng)做了莫小念看到自己親生母親以后可能會做出的任何可怕舉動的最壞打算，他們想也許她會哭喊、會憤怒、會喪失理智、會口不擇言、會揚長而去……但是都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淡然得毫無表情。他們的內(nèi)心本已接受一場席卷性的驚濤駭浪，只是這海面風平浪靜反倒令人升起一股無端的恐慌。

吳穆蓮顯然是被莫小念的態(tài)度震住了，她的眼睛怔怔地盯著莫小念一瞬間忘記了哭泣。下一秒，她提高了音量，似乎是在竭力表達自己的悲傷。她的聲音明顯在抽搐，她說：“你爸爸……爸爸，得了很重……很重的病，他想……在走之前，看……看你……”似乎觸及到了某處尤其敏感的神經(jīng)，吳穆蓮的哭泣突然變得肆意而旺盛起來。

莫小念望著對面越哭越劇烈的所謂的親生母親，說：“把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留下，你可以走了。”說完，莫小念起立，在四個成年人的注視下，離開了客廳。

這顯然不是吳穆蓮預(yù)期的見面的場景，她看著莫小念離去的背影，胸口劇烈得起伏像是喘不過起來，她看著還坐在自己對面的也依然是一臉毫無表情的莫城和林雪華，早已無話可說。莫逸自覺地拿了紙和筆遞到吳穆蓮的手上，他像是配合著全家，用漠然的語氣說：“寫這上面就行。”吳穆蓮的手顫抖著在紙上留下筆記。

單薄的紙頁上留下了一串歪曲的字體：“A市腫瘤醫(yī)院住院區(qū)1106號1床夏勝肝癌Ⅲ期”。

莫城和林雪華將吳穆蓮送到門口的時候，吳穆蓮轉(zhuǎn)過頭像是用乞求的口氣說：“請你們一定要帶孩子來看他爸爸呀。醫(yī)生說已經(jīng)沒多少時間好撐了。”吳穆蓮的眼眶紅腫得已經(jīng)無法在淌下眼淚，她尷尬而有力地握住了林雪華的手，一陣抽噎。

莫城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卡塞進了吳穆蓮的手中，他就像平常對待商場上的客戶一般淡定地說道：“這張卡里有幾萬塊，密碼我會發(fā)到你的手機上，你先拿去吧。我們會帶小念來看望你們的，讓你丈夫好好治病，我們會照顧好小念的，你們就放心吧。以后有什么困難再聯(lián)系我們吧。”吳穆蓮當然是一再地推辭，只是在莫城和林雪華的雙重勸說下最后還是收了下來，畢竟幾萬塊對于一個已經(jīng)被絕癥“啃食”得彈盡糧絕的家庭來說可以算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