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張瘦消的臉龐，卻涂得五顏六色，破了染缸似的，身上卻是比先前圓潤了許多，穿著烏油闊滾的閃緞旗袍每動一下都會起不少的細細的褶兒。她看見月華來了，先是一驚，繼而悠悠地扭著腰肢走過來，眼里滿是風月場上慣有的嫵媚與風騷，她手里端著一杯紅酒，染得血紅的指甲刺目驚心，月華記得她以前有很嚴重的貧血癥，指甲蓋一年四季都是蒼白不見一點血色的，現在見了，換了一個人似的，那種華麗在別人看來應該是風光且值得羨慕的，但是在月華眼里，總是有一股子酸澀寒心的感覺，她笑的越燦爛，那種感覺就越明顯。

“月華來了，有好幾年都沒見了，想想你現在真是風光極了，在上海哪個人不知道你的大名。”宋曉柔走到月華身邊道，眼里閃著光，這讓月華想起那天在校門口她的淚光。

月華看著她，一時不知道拿什么話來回答，只唯唯喏喏的道：“哪里有你說的那樣好。”

“可能比我說的還要好上幾倍呢，我混了小半輩子只不過是混了個姨太太，除了那個名頭，我還不是什么都沒有，你就不一樣了，嘉興一回來，你就是名正言順的方家大少奶奶了，我以后見你一面恐怕都難哪。”她不斷地向人群中搜尋著，不遠處柱子旁邊一群人正圍著一個女孩子在那里說話呢，不時的傳出一陣清亮的笑聲，月華覺得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自己看。

“怎么會那樣，我們要見面還是可以經常見面的。”月華看著她的側臉，竟找不出一絲原來的痕跡。

“一會兒我給你介紹一個人，我的表妹，父母剛剛不在了，一個人現在住在郊外的房子里，住在我家里我不放心，你也知道老吳他那個德行，但凡是長的過眼的就盯上人家，我不管他在外面怎樣的胡鬧，我的表妹是不能動的。”

吳將軍長的粗里粗氣，黑的扔到碳堆里都找不著，一頭黑密的頭發染了色似的總是油油的，發蠟打得太多了，他是很愿意和任何一個女孩子搭上幾句訕的，一只長滿黑毛的手總是不老實，抓住每一個機會去占女孩子的便宜，但是對自己的原配夫人卻是忠心不二，自從她去世了之后，本來宋曉柔是很有機會扶正的，但是吳德全打了半年的游擊戰最終還是讓宋曉柔罷休了，他答應宋曉柔自己死了之后財產的一半要留給宋曉柔，但是他的兩個女兒在十八歲之前要交給宋曉柔照顧，十八歲之后把剩下的財產給兩個女孩子平分，宋曉柔沒辦法，又想到能夠拿到這麼多的錢，就勉強答應了，只是那兩個女孩子著實令人厭惡，自從小柔來到吳家之后，她們就想著一切的法子把她轟走，在孩子眼里，外來的人都是像強盜一般會搶走他們身邊的一些東西，所以她們的惡作劇就十分過火，有一次竟然把小柔的粉盒里全裝滿了面粉，把她的香水瓶子里裝上自來水，她向吳德全抱怨了幾次，吳德全說孩子太小，要接受她是需要一個過程的，最后小柔實在受不了了，就找了個傭人專門替她看門，防止那兩個小東西在干壞事，日子過得緊張的打仗似的。

“好呀，要是有什么能夠幫忙的，我非常愿意。”月華熱心的說道，有種贖罪的感覺。

“那當然了，我要是有什么事情肯定是找你了，其他人還沒有那樣大的面子呢。”聽著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從她的嘴里說出來，月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來兩個人在大學的時候就不太說過話，現在交際場中那些應酬的話說完了，就出現了令人難熬的冷場子，話題是難找的，兩個人都低下頭喝酒，又同時抬起頭，不禁都笑了。

“姐姐，你說給我介紹的那位沈小姐在哪里，快給我介紹介紹。”那女孩子從那群人中走出來，彎彎的眼睛笑著說。

她和秀英年紀不相上下，但是行動中的那股機靈勁兒和眼睛里閃出來的光芒，盡管她在努力掩飾，還是讓沈月華明明白白的看出來，這個女孩子的心機很重，她這句話說的聲音很大，很明顯是要掙得全場子里人的關注，的確，所有的人都停止了交談，眼睛望著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鋒芒畢露的走到沈月華身邊，她的語氣是婉轉的，甚至是受寵若驚的，但眼神里露出的隱隱的敵意讓月華的心不覺得提了起來。

她走到表姐身邊，完全忽視沈月華的存在，眼睛只在她的周圍逡巡著，那種高傲除非有很強的自信心是不能表現出來的，她驕傲的像一只孔雀，向所有的人炫耀著自己美麗的羽毛，卻忘了這樣的舉動會引起多大的反應，甚至是冒著受到沈月華排擠的危險。

“你面前的不就是嗎，小丫頭，頭總是抬的那樣高。”小柔不動聲色的說出這句話，手在李婉琪的背上拍了拍。

沈月華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個圈套，不遠處的角落里已經埋伏下了不少記者，她微笑著伸出手，看看她們到底想干什么。

“您長得和照片上還真的是不一樣，比比照片上好看多了。”拙劣的贊揚，李婉琪無禮的上下打量著沈月華，懶洋洋的抬起自己的手。

“是嗎，我還是頭一回聽別人這樣說，認識你很高興。”沈月華看看小柔，又看看李婉琪道。

“我也是，認識你真的很榮幸，要知道，上海灘有多少人想見你沈小姐一面都難呢。”李婉琪毫不露怯的對沈月華說道。

“要是有機會的話，我能不能到您的家里玩呢？”李婉琪加了一句，一上來就要去別人家，可見這個人是很喜歡先入為主的。

“當然可以了，我有個妹妹和你年齡差不多大，你們在一起肯定會有很多的共同話題。”沈月華道。

“哎呀。”李婉琪驚叫一聲，叮當當得一枚珍珠胸針掉到了沈月華的腳下，沈月華想也沒想就彎下身撿了起來，那枚胸針價值連城，按說像小柔說的那樣，李婉琪是不會有這樣珍貴的東西的，沈月華把那胸針在手里端詳了一會兒，一抬頭，李婉琪正富含意味的看著自己笑呢。

“沈小姐，能不能幫我把它戴上，你看我的手占著呢。”李婉琪撒起嬌來很像玉鳳。

“當然沒問題。”

李婉琪向沈月華跟前靠了靠，沈月華低下頭很仔細的幫她戴，李婉琪身子向前一傾，突然變了臉色，叫道：“哎呀，您扎疼我了。”她的胸口真的立馬滲出了幾點血跡，在場的人都很驚詫的看著沈月華，沒人動一動，氣氛有些騷亂，記者像潛伏已久的暗兵，嘩的一聲全都涌到了沈月華面前。

李婉琪捂著胸口蹲了下來，她姐姐嚇得面色蒼白，趕緊把她扶起來，月華慌得不知道怎么辦，尤其是面對這麼些記者，李婉琪握著沈月華的手，痛苦的緊閉著雙眼說自己沒事，小柔和另外幾位女賓把婉祺扶走了。

記者已經照了好幾張相片了，沈月華覺得情形不對，就匆匆離開了，臨了門她回頭，那里好像還閃著李婉琪奸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