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畫畫

下午，欣語一個人坐在位置上，不時向后看看，蔚蕓始終沒有來。她看了看墻上的鐘表，已經四點半了，心里明白蔚蕓下午不會再來了。她拿出一張白紙，一支鉛筆，一張封面圖畫和橡皮，開始畫起畫來。

欣語今天早上起來時突然頭痛，在寢室睡到將近十點才起來。漱洗后，洗了下衣服，又打掃了一下寢室，出來時，已是十一點了。于是欣語沒有再去教室，直接到了蔚蕓那吃飯。當時，蔚蕓一直在忙，天葉又不在，欣語吃完后，也就一個人回了來。中午，她到寢室又休息了一下，不久，從寢室出來，去了教室。雖然是星期天，但上午她已經浪費了半天時間，下午說什么也要看看書了。

然而，整個下午，欣語打不起一點精神，看書一點效果也沒有。蔚蕓不知在家忙什么事情，一直沒有來。欣語望向窗外，心中感到一陣煩悶。她拿出一本《散文詩精品》看了起來。她隨意地翻著，前面許多她已經看了，于是她便從后面翻起，最后手一停，看見上面一頁是《晨》，作者李金發，是中國現代象征詩派大師。

欣語看他第一段寫著：

你一步步走來，微笑在牙縫里，多疑的手按著鈴兒，裙帶兒拂去了絨菊之朝露，氣息如何，我全不能分析。鍍金的早晨，款步來了，看呀，或者聽環佩瑯瑯作響了，來！數他神秘的步驟。

欣語覺得他的文字寫得很美，就是太晦澀，即使一句一句地體會思考，還是跟不上他的思路，串不起他的意思。欣語又翻到另一頁，這次看到上面是一首散文詩的中間部分：

九

愛情是一曲混聲二重唱，唯有節拍和諧，方得余音繞梁。

十

噴薄之泉，并不理會水墻之潺潺，一味顯現它的歡忭。愛情也是這樣，說它盲目，卻也清醒，人海的噪音即使鋪天蓋地而來，它也一樣我行我素。

……

欣語知道這是梅子的《心漪集》。一共十四章，每章都是具有哲理的一句話，第九、十章恰好都是講感情，也是欣語第一次看時最讓她心動的地方。《心漪集》寫得很好，欣語覺得。同樣的意思，同樣的道理，她就寫不出，寫不了這么好。或許，是因為她沒有梅子那么豁達、通透。梅子能把生命的曲折、清冷孤單看成是日后成就的開始，她卻不能。

欣語又向前翻去兩頁，看見上面是黃蒲生寫的《一顆迷失過的心靈》。同樣是哲理的詩句，欣語感嘆一聲，忽然放下書本，抬起頭，望向了窗外。窗外是一條小道，旁邊即是圖書館。太陽漸漸西沉，顯現出一片昏黃。欣語望著，心中興起一種無以言明的惆悵。她提起筆，就在剛剛看的書上寫道：

在夕陽西下的畫里

獨自在窗前望著

煩人的思緒

一點一滴

落去

又飄起

明白這一切

所以

心靈如幻如夢

如宇宙般空蒙

欣語寫到這里，心中思索著：“人生，愁苦，愛情……”真是千言萬語，難以盡訴。這時，一陣笑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欣語循著笑聲望過去，看見丘瞿捂著嘴在笑，后面韓惜蕊、石竹雁也一齊在笑著，天葉把頭扭在一邊，欣語看不到他的臉。一會兒后，天葉回過頭來，欣語這才發現，原來他也在笑著。欣語望了天葉一會兒，又向后看了看，蔚蕓依然沒有來，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陣失落。她又望向墻上的鐘表。鐘上的秒針一下一下移動著，欣語靜靜地看著，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看見旁邊的時針和分針——已經下午四點了。

欣語回過神來，把書本翻過去幾頁，這時，她看見里面夾著的一張雜志封面，上面是一個身著少數民族服裝的女孩。這是欣語從她哥要丟的一本雜志上看到時特意留下來的。

欣語真是意外之喜，于是拿出紙、橡皮，照著封面畫起來。她首先畫女孩臉的輪廓，勾勒出她的脖頸、身子和腿，繼而修飾出她的頭發、耳朵、眼睛、鼻子和嘴唇。緊接著，她用鉛筆小心地勾畫出女孩的眉毛、雙眼皮和長睫毛，繪出女孩的眼珠，然后再用筆尖輕輕擦抹修飾出女孩的鼻梁和鼻孔，描摹出女孩的嘴唇，為之添上一絲微笑。欣語不懂素描，經過幾次涂改，女孩樣貌神態終于有了三分相像。欣語注視良久，心中十分高興，以至于后面有人過來，也未發覺。

好一會兒，欣語回過頭，這才看見天葉側著身子在一旁看著她的畫。欣語嚇了一跳。天葉在她旁邊含笑坐下來，說道：“你畫得越來越好了，哪天替我也畫一幅吧。”

“現在我可畫不好，再過兩三年看能不能行。”欣語說著笑起來。她又端詳自己的畫，對照下，覺得立體感還是不足，尤其是鼻子和眼睛，表情也不對。這樣一覺得，再看時就越看越覺得不像，心中原先的那份喜悅也就一下都沒了。天葉在旁邊看著，說道：

“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晚上又失眠了嗎？”

“沒有，昨晚睡得還好，就是今早上，不知為什么，突然有點不舒服。”

“怎么了？”天葉關切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欣語說，“后面躺了一會兒，又好了。”

“是不是感冒了？”

“我也不知道。”欣語說，“應該不是吧，現在我感覺一點事也沒有了。”

“你體質太薄弱了，要加強鍛煉才行，不如哪天，我陪你一起去醫院看看吧？”

“不用。”欣語連忙微笑著說。

天葉一時不知再說什么，因而沉默著。欣語看見天葉和丘瞿的座位都空著，丘瞿已經不在教室里，心中明白：天葉肯定是因為丘瞿走了，一個人覺著沒味，看書又靜不下心，所以跑到她這里來。她望了望時間，快五點了。她畫了將近一個小時。

“你怎么不看書了，餓了嗎？”

天葉本來沒餓，但他不想再在教室里呆了，便向欣語點頭道：“有點，你呢，餓了嗎？”

“哪有那么快？”欣語笑道，“那我們走吧。”說著，欣語就收拾東西，站起來。

天葉說：“你畫完了嗎？”

欣語說：“算了，再畫也是這個樣子，下次再重新畫一幅好了。”

兩人出來，太陽已漸偏西山，沒有先時熱了，天空一片晴好，暖風吹來，煩惱為之一掃，天葉一時不覺動了游興：

“這風吹得真舒服，不如我們去佳葉廣場玩一會兒再吃飯吧？”

欣語不置可否，不過看她表情，應該是不愿意去。天葉急忙換了個地方，說：“要不，去綠海公園？你好像還沒去過那里吧？那里離蔚蕓家不遠，等會兒我們可以叫蔚蕓一起去，到上面去看看佳城全景。”

欣語緩緩點頭，表示答應。不過，照她心里的意思，還是不大愿意去的。欣語天性愛靜，不像天葉生來喜歡活潑熱鬧，綠海公園也不知是怎么一個樣子？只怕和平時看到的其他地方一樣，也沒什么特別之處，不過是花花草草，有一兩個樓閣、亭子、假山什么的，更好一點的，看還能有個湖或是水池，里面有供游客玩的船或是種了些蓮花、垂柳——這都沒什么好看好玩的。因而不用天葉說里面怎樣，欣語已先沒有了興致。

佳城綠海公園建在江東一座矮山上，剛建成時，佳城許多人都去瞻仰過，不過，欣語還不曾游歷一回，后面聽說進里面還要買門票，便更不想去了。不過看天葉的意思，他是極想去的，前面他說去佳葉廣場，欣語已推卻了一次，緊接著天葉又說綠海公園，欣語便不好再拒絕了。

見欣語答應，天葉很高興，繼續又說：“我們可以從后山上上去，那里種了許多橘子樹，地面沒有一絲雜草，很好看的。山頂上有一個閣樓，叫天心閣，現在還沒修好，很少有人去，我們可以在上面看夕陽和佳城全景。若是從天心閣邊上的索橋上穿過去，沿著旁邊的一條小路下去公園，沒人知道我們從哪來，還不用買門票。”

欣語微笑地聽著，漸漸又有些心動。兩人走到蔚蕓家，蔚蕓卻在洗池子。蔚蕓家是用池子儲水，水池建在廚房的浴室之上，剛好一個人高的樣子，旁邊即是爐灶。水池、浴室、爐灶三者有管道相通，占去了廚房四分之三的地方。從水池上出來的水流經爐灶壁時自然而然就被加熱成熱水，因而蔚蕓家用熱水非常方便。尤其是在冬天，只要有爐火，這里就總是能用上熱水。這是蔚蕓爸爸設計的，天葉覺得這個設計非常好，但當著蔚蕓的面，他從不敢這樣說。水池里的水用得久了，底下會沉下許多沙子污泥，甚至生出苔蘚，因而每隔不久就要清洗。天葉和欣語到時，蔚蕓正提著一桶水由一個樓梯爬上水池子清洗。

天葉和欣語立刻幫忙。欣語從浴室里接水，提出來給天葉，天葉雙手并舉再遞給站在池子上面的蔚蕓，蔚蕓沖洗水池。

三人就這樣連續遞了五桶水，都是欣語接、天葉遞、蔚蕓洗。等她洗完下來，已經五點四十了。蔚蕓讓欣語天葉點菜，準備吃飯，自己仍然在里面忙，好一會兒才出來。天葉向她說道：

“每次你洗池子，都是這樣把水一桶桶提上去洗的嗎？”

“不然你以為能怎樣？”蔚蕓說，“今天還好，有你們幫忙，不然我一個人也要洗的。”

天葉不禁咋舌，看蔚蕓一副全不以為意的樣子，心中既敬佩又憐憫，一時竟沒有再答。

不久，菜上了。天葉和欣語吃著，想叫蔚蕓一起吃，誰知又有客人來。天葉心中感嘆，原先和欣語說好的叫蔚蕓到綠海公園一起玩的事情這時早被丟到爪哇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