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晚自習，林基照例來到教室，宣布了一下學校的新決議：

“打擾大家幾分鐘。學校今天晚上在圖書館開了一次會，我剛從那邊回來。我們一中沒別的好，就是會多。”林基說著往額前頭發掃了一下，“你們這一屆，可以說是一中歷屆理科生當中最強的一屆。學校領導對你們非常重視，要求以后我們老師多和學生交流，每個班以班主任為首，建立老師學生對話機制。每天輪流值班，你們可以隨時到老師辦公室找老師聊天，不僅是請教題目，也可以訴說心中的煩惱、苦悶，向老師反映現實中的困難和問題。有些同學學習壓力太大，可能有厭學情緒，應該及時和老師溝通。蔡校長講了：‘現在天天十幾個小時的學習，老師和學生都那么賣力，成績卻仍然搞不上去，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學生和老師的交流不夠。老師賣力在教，學生拼命在學，但不交流，學生懂了沒懂，哪里懂了哪里沒懂老師都不知道，成績如何搞得好？’所以學校特意推出這么一個重大決定。以后你們無論有什么困難都可以到辦公室來找老師——找我或是找其他老師都可以。

“另外，大家天天這么辛苦地學習，身體肯定受不住，所以我現在在這里規定：以后無論怎樣，中午都不許再在教室學習，必須到寢室休息，養足精神。以后我會不定時地到教室來檢查，看誰學習最發狠。”同學們忍不住笑起來，林基停了下，繼續說道：“你們發狠是好事，但不能不休息，學習要注重效率。以前，我們上高三的時候，書桌里都放著東西的，你們知道是什么嗎？是補品！真的！像我們，以前家里十分窮苦，但那時我還是向家里要了錢，買了些洋參放在箱子里面。你們想一想，每天這么長時間的學習，不補一下身體怎么挺得住呢？學習固然重要，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現在不好好愛惜身子，等明年高考，一個個累垮了后悔也來不及了。

“再有就是，從這周開始，星期天也照常上課了，大家記著不要遲到。”

林基講完，大家議論了一陣，復又歸于平靜。林基在教室轉了兩圈，把欣語叫了出去。不久欣語進來，把林依諾叫了出去。依諾回來，又叫木艾。

木艾從教室出來，林基站在走廊上，和他聊起來：

“我聽同學們說你字寫得很好，怎么考試的時候版面寫得那么差，字寫得那么潦草？你……是不是故意和老師抬杠啊？”

木艾不知道林基什么時候關心起自己來，他明白林基這話的意思，搖了搖頭，說：“沒有，平時的時候我寫得慢，所以看起字跡工整；考試的時候寫得快，就有些潦草。”其實木艾確實有敵視老師和自暴自棄的想法在里頭，但不知為什么，他不肯承認，只仿佛覺得這好像與英語老師有關。因為她，他對老師的態度有所改變。

“語文老師說你很有文采，會寫詩，我看你也很聰明，只是沒有認真學，你是不是有厭學情緒？上課你總是睡覺，和同學來往也少。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了？還是家里有什么事？”

“沒有。”木艾說，“前段時間我確實狀態不好，不過現在好多了。”

“這樣啊……那就好，以后有什么事，多和老師談談心。英語老師、語文老師都很關心你的。”林基說完，停了一下，才又繼續說，“明天你是要搬到外面去住吧？學校已經批準了，今后住在外面，還是要記得抓緊學習，你現在的成績在班上只能算中等偏上，不過，完全可以在這最后幾個月沖刺上來的。”

木艾點點頭。第二天下午，木艾搬出了學校，東西很少，就是點衣物、幾樣零碎的生活用品、幾冊書本。一個書包，兩個袋子就拿過去了。其他的如棉被、席子等因為云姍家都有，木艾也就沒帶。薇依安排他住在二樓，云姍房間的旁邊。房間里家具很少，但干凈整潔，寬敞明亮，看得出是薇依特意給他空出來的。木艾看了，還比較滿意，這樣的房子對于他來說，再舒適不過了。

當天晚上木艾下自習回來，已經是十點鐘，薇依說今天就算了，明天再教。熙俊沒有回家，薇依似乎也不在意，和云姍陪木艾在客廳里坐著，聊了聊天。徐媽上了點茶點，后面就出去了。薇依說云姍什么都不懂，今后可能要麻煩木艾耐心多教一教她。木艾謙虛了一句。云姍坐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偶爾朝木艾望了一下，隨即又移開了。隨后，薇依又問起木艾在學校的事，諸如“班上有多少人啊”，“學習緊不緊張”，“在學校過得可好”等等。木艾都是極簡單的回答一句。薇依待人很熱情，聲音也極甜美，一張秀麗的臉上似乎總是掛滿著笑容，讓人感到親切。木艾本來不喜歡和人說話，這次卻和薇依聊了許久。三人快十一點半才回房睡覺。

第二天中午，木艾從學校回來，吃過午飯后，薇依給他在一樓專門給他們安排了一個房間。里面原是一空房，現在搬了一個書架和書桌進去，也就變成書房了。書房后面就是云姍家的水池，把窗簾拉開，再打開窗戶，外面的風景皆映入眼底，秋風陣陣吹來，極是舒適。木艾在里面，感到十分愜意。書桌上放著一盞臺燈、一壺茶水、兩個茶杯和幾本書、筆紙。薇依說：

“姍兒數學一竅不通，你就從最基本的知識教起，教科書我都已經找好放在桌上。她英語發音也不準，語法學得一知半解，你也用心教一下她。需要什么就和我說。”

木艾點頭答應。薇依就出去了。

云姍站在一旁，木艾以前沒教過別人，一時不知從何教起。他拿起書桌上的教材看了看，然后對云姍說：

“這是你這學期的教材嗎？”木艾問。

云姍點點頭。

“學到哪來了？”

云姍在目錄上指了指。

“你哪些不懂？”

“都不太懂。”云姍望著他輕輕地說。

木艾一驚，隨即叫云姍坐下，開始從第一章《集合》那教起。云姍不說話，木艾講時，她看著書本，認真地在聽，從不打岔，也不提問。木艾講了一下什么是集合，什么是定義域，什么是值域，因為云姍聽得很認真，又不吱聲，木艾以為她懂了，就要她做一道后面的練習題試試，云姍卻不會。木艾問她：

“剛剛我講的你懂了嗎？”

云姍搖搖頭。木艾不禁有氣，然而他還是心平氣和地說了一句：

“哪里不懂？”

云姍指指定義域、值域。木艾回想起她媽媽說的，云姍數學一竅不通，剛剛他講那么快，她怎么反應得過來？只是她既然不懂，為什么不出聲呢？木艾重新組織語言，盡量講得淺顯緩慢，容易理解。轉眼幾分鐘過去了，終于云姍有點明白了。

“原來她反應那么慢，上課怎么跟得上？”木艾心想。等她理解后，木艾又讓她做題，一道很簡單的題，就是指出一個集合的定義域、值域。云姍竟然還是做錯了，她還是沒有真正理解。木艾“豁”地站起，對著窗外長長舒了口氣。云姍睜大眼睛看著他，臉上現出一副難過的神色。

木艾站了好一會兒，等他再回過頭來看云姍時，云姍低著頭，默默地坐在那看著書。

木艾教了半個小時，她還是沒全領會。

“你……去房間里休息一下吧，”云姍最后說，“下午你還有課。”

木艾站起來，一句話沒說，出去了。他走到自己房間，在窗邊站了許久。下午去學校，木艾在外面吃飯，沒去云姍家。他開始有些后悔，真不該答應去做云姍的老師。晚上第一節自習后，林基忽然來找他。

“木艾，蔡校長找你談話，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木艾有些吃驚，蔡校長怎么會找他談話？

“馬上就要自習了。”他說。

“沒事，你先過去，蔡校長在等你。”

木艾隨著林基上了樓梯間。

“蔡校長是我們學校最好的物理老師，物理教得出神入化，等會兒你和他好好聊聊，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木艾進了四樓辦公室，蔡校長坐在林基的辦公桌上，林基上去向蔡校長點了一下頭，然后就介紹了一下木艾。

蔡校長打量了木艾一下，然后呵呵笑道：“上次在你姑父那里，我們已經見過了。不錯，不錯！我看了一下你這幾個月的成績，你在班上成績算中上，每次月考都是五百二三的樣子，波動不大。”木艾站在他對面，感覺一股好大的酒味撲鼻而來。木艾再看一下他的面孔，通紅通紅的，眼神乜斜著，知道他喝了酒，心里對眼前這位校長忽然莫名的多了一分厭惡。校長后面講的話，他就都沒注意聽了。幸好校長喝了酒，不然當他發現前面站著的這個他特意請過來談話的學生竟然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漫不經心地聽著他的教誨，他會有多么的惱怒！

“其實，你們男生比女生沖刺力要強，以你現在的成績高考完全可以再加幾十分，也就是五百六七，”他這樣說時，向旁邊林基看了看，林基連忙點頭。“也就是說你可以輕易地考上一個重點大學。不過，同樣的，也有可能你會考得低幾十分。只要高考那天，你馬虎一點，粗心大意一些，心態不及平常的好，你完全可能考得比平時差幾十分。所以記住在以后的考試練習當中，心態盡量放平穩，你就當作每次考試都是高考，卷面盡量寫整潔，每道題都認真做，過后有時間千萬別掉以輕心，記住檢查。要是這樣，你就很有可能在高考中考出一個好成績。這就是為什么有些人平時月考的時候考的很好，高考成績出來卻一塌糊涂；而有些人平時看他考得不怎么樣，高考時往往能超常發揮，道理就在這里。愈到后面，看書并不見得怎樣重要，反而是這應試能力，愈來愈重于一切……”

木艾到后面越來越不耐煩，好不容易聽完，什么話都沒說，匆匆回到了教室。下自習后，木艾回到云姍家，已經快十點半了。薇依和云姍都還沒睡。

“你回來了。”薇依說，“下午怎么沒回來吃飯？”

“呃……”木艾低了下頭，然后又抬起來，“下午老師找我有點事，我看時間趕不上，就沒回來了。”

“早上呢，怎么也沒來姑姑家吃？”

“早上時間太短，我在外面吃一下早餐就行了。”

薇依點了一下頭：“早上確實時間緊了點，好，那以后早上你就在學校吃一下算了，不過下午還是來姑姑家。你看下午我讓徐媽多煮了些米飯，你卻沒有來，以后要沒什么事還是回來吃吧。”

“好。”木艾不好意思地點了下頭。他看了一下云姍，然后說：“我們去書房吧。”然后就直接向書房走去，薇依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書桌上依然如故。木艾翻開教科書，云姍慢慢進了來。

“定義域、值域現在你理解了嗎？”

云姍沒有回答，走到木艾跟前，輕輕說：“理解一點了。我……把后面的題目做了一下，也不知道做得對不對？你幫我看一下吧？”

木艾一驚，翻開桌上的教科書，看到書上后面每一道題目，確實都用鉛筆寫下了答案，字跡細小清秀，力道很淺。木艾驚訝地看了云姍一眼，云姍朝他微笑著，似乎有些害羞。

木艾看那答案，臉上不禁流露出欣喜之色，不住地點頭，只是到了最后才忽然皺一下眉說：“這兩道有點問題。”

云姍馬上過來看，木艾指給她，然后給她解說，錯在哪里。云姍這次稍微點一下就通了，立刻就改正過來，得出了正確答案。木艾不覺喜上眉梢：“你后面怎么理解了？問了你媽媽嗎？”

“沒有，”云姍搖搖頭，回答說，“你走后，我又看了幾次課本，認真體會了一下你的講解，后面慢慢就理解了。”

木艾聽了，心想：“她這么勤奮，還是可以教的。”

“我們繼續學吧，學下一章《函數》，函數更難。”

云姍于是坐下來。

木艾很認真很細致地講解，講得盡量慢，講一點點就問一聲云姍“理解沒？”云姍一般會疑惑地搖搖頭，木艾于是又講，后面干脆讓云姍自己先去看一遍書，他在一旁發呆、默想、看她或者站在窗前瞧外面的夜色。

不知過了多久，薇依忽然進來。

“今天已經很晚了，去休息吧。”她對木艾溫和地說，“以后不要教到那么晚，免得影響你自己的學習；姍兒，你也去休息吧。”云姍望望木艾，木艾走出去，上樓睡覺了，這時，已是凌晨0：30。

第二天凌晨六點，木艾還在睡夢之中，徐媽就過來，叫他起床。昨晚他比平時睡遲了些，入睡更晚，今早這時候竟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