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往事黯然
- 風輕輕吹過
- 襤衣翁
- 2573字
- 2010-12-28 15:37:54
李小瞳拖著步子慢慢踱到小花園里,找到一處竹椅上坐下,把頭埋到膝蓋小聲哭小聲笑,慢慢地撕開回憶品嘗著那在心頭打個死結的往事。
她出生在一個傳統的農民家庭,有著快樂無憂的童年,那時候她想她是一個快樂的天使。在她還不滿八歲的時候,大肚子的媽媽住進了醫院,她期盼著一個小玩伴兒的降臨,然而,新生的小生命卻因為是一名女嬰被偷偷送走。這由計劃生育而起,而在計劃生育的嚴厲控制之下,這這件事只有幾個大人知道,成了一個不能公開的秘密。年幼的李小瞳無意中聽到了大人的悄悄談話,于是,父母的這個秘密,像一顆堅硬的鐵釘,同時深深地埋藏在了她幼小而稚嫩的心底。
從此,她的心靈不再潔白如紙,她的生活不再無憂無慮,因為她知道了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條鐵律叫男尊女卑,很不幸的是,她就是個卑微的丫頭,處在低賤的位置。
她開始恐慌,害怕哪一天自己會不會也被送走,送到一個自己從沒到過的地方,比如茂密的森林,或者荒蕪的沙漠,自己無論怎么走都走不到邊。她開始不睡覺,眼睛睜得像銅鈴,然后因熬不住瞌睡而慢慢閉上眼睛睡去,一有絲毫的聲響她立馬又會警惕地睜大眼睛,她想,在自己被送走的時候,要睜著眼睛記得回來的路。從那以后,她便有了一個習慣,睡覺的時候把門插的死死的,無論睡的多沉一點聲響就可以把她驚醒,所以,她對居住環境的安全和幽靜要求特別高。
父母對她一如既往,但是,所有的感覺都不再一樣,她開始小心翼翼,察言觀色,唯唯諾諾,手腳勤快,她去播種、去拔草、去施肥,再也不是原來那個只知道玩的野丫頭。在她十歲那年,母親生了個弟弟,而她同時也知道了一個家庭可以有兩個孩子,她知道自己是不會送走的了。她開始憎恨自己,甚至期盼被送走的那個是自己,她感到自己是多余的,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如果說妹妹出生后家里是愁云慘淡唉聲嘆氣,那么,弟弟出生后家里是熱熱鬧鬧一片喜氣。父親原本陰云密布的臉上變得天晴氣朗,愁云少了,笑容多了,整天合不攏嘴;母親無臉見人的陰霾一掃而散,原本緊閉的嘴話語也多了。
母親突然增添了習慣,時不時對她說上一句:“女孩子就是不行!”
這句話對李小瞳來說是起不到任何好的作用的,她心里不悅,反駁道:“女孩子哪里不行了?跟男孩子有什么區別!”
母親說:“首先力氣上就有區別,女孩子連桶水都提不動!”
李小瞳說:“現在社會這么發達,水龍頭下都直接接水了,你生兒子就是為了提水的嗎?”
母親說:“生兒子自然不是為了提水,可是女孩子就是提不動水,這說明女孩子就是不行!”
保守秘密,對于一個孩子來說,要遠比大人辛苦的多。
那個家讓她感到已經沒有立足之地,甚至,無論多么壓抑,她都不能哭泣。在她十三歲那年,她提出要求去寄宿學校并被爽快地答應。除了伸手跟家里要生活費和學費外,她開始了獨立的生活,離家在外的日子里,她事事勤奮努力,凡事親歷親為,從不張口向父母或者其他人尋求幫助。她想證明雖然是女孩,自己也同樣甚至更加優秀。
李小瞳夢想著流浪,然而離家在外多年,卻發現無論如何遠走,都緊系扯不斷的一縷情緣??炊嗔耸篱g的生死別離,她真實地體會到了書本上的“父母在,不遠游”的意思。她害怕終有一天發生傳說中的“子欲養而親不在”,所以,她決定回家侍奉雙親,盡子女應盡的孝道。
年齡慢慢增大,閱歷逐漸增多,她開始懂得人的思想束縛,就連權傾一方的政客和富甲一方的商人都無法擺脫重男輕女的思想,她又怎能責怪自己平民百姓的父母?而社會文明正在飛速前進,經濟日漸繁榮,家鄉人民的生活大幅度提高,傳統的觀念應該也相應改變。或許隨著時代的進步,男尊女卑的觀念在家鄉已經變得淡?。挥只蛟S,是自己當年年幼偏執,太過于片面地執著于往事。她開始否定自己最初的判斷,把家重新定義成一個溫暖祥和地方,她要回家。
她說,她是一只風箏,而家就是線軸,親情是扯不斷的線,她隨風飛遠,卻永遠拴在那一縷情上;如果哪天情斷了,她便會像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沒有支撐,最終無力飛翔,墮入深淵。
轉軸總要收線,風箏總要回轉。
她回家了。
大學的最后半年,她因到處跑工作而使本來瘦削的身體變得更加瘦削,從九十四斤一下到了八十四斤。在半年食不下咽的日子后看見桌子上熟悉的菜肴,她半年來的陰霾變得淡薄,食欲大開,便狼吞虎咽起來。
“真白瞎,上這么多年學連個工作都找不到,念書有什么用!真實白念了!吃起飯來倒是一點兒都不含糊,就知道吃吃吃!你看你爸同事家的趙剛,人家在上海找到工作留下了,一個月好幾千;你看鄰村的吳曉蕾,人家在BJ工作;你看你姑姑村子的王強,人家在大連進了研究所……”母親喋喋不休的埋怨著。
李小瞳舉在半空中的筷子僵住了,不知道是把夾住的菜送到碟子里還是嘴里,眼一酸,淚水控制不住流了下來,終于,她還是把筷子上的菜送回了碟子里,起身回到屋里關上了房門,掩嘴哭泣——找不到工作賺不到錢,在自己家吃飯都是錯!趙剛比她大十幾歲已經混了好多年,吳曉蕾干著一份養不活自己的工作每月還要伸手跟父母要錢,王強的姨父是研究所的所長……這個家里的每個成員都清楚地知道這些,但是李小瞳竟然講不出反駁的話,因為,無論她說什么,母親總會有一連串的話等著她。
風力太大,嚴重的沖擊著風箏,風箏需要休息,然而,放風箏的人卻毫無此意。
第二天,她順著強勁的大風,又一次坐上火車離開了夢中安靜溫暖的家。她艱難地尋找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苦澀地尋找著自己在這個時空里的坐標,又開始繼續飄蕩。
風大了,沒有港灣可以靠岸;人累了,沒有床鋪可以休息;受傷了,沒有處所可以療傷;偌大的一個世界,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容納心的地方。
家,早已不是自己的家;親人,何曾還是自己的親人?
李小瞳的心是清冷的,感覺不到一絲的溫暖,她甚至沒有對生活的熱情和留戀。但是,既然活著,如果沒有人給自己自信和尊重,就自己給自己自信和尊重;如果自己的世界里沒有愛,就自己給自己創造愛;如果找不到別人愛自己,就只有自己愛自己。這是只為自己而存在的驕傲,努力去強大,強大到足以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和后悔。
為了獲得生存的力量,所以,有了早課和晚課,一分驕傲,一份自信,兩份支持自己生存的信心;所以,有了瞳和鏡,一個人,兩顆心,兩個相依為命的靈魂。一切都只不過是她為自己編織的一個夢,她欺騙自己認為自己的家庭和睦而溫暖,自己的生活幸福而美滿。
當別人羨慕她自信滿滿春光滿面的時候,只有她知道,那是一種并非發于自然的對生命絕望而強迫式的熱情和愛戀,并不真誠!